●小川

每年到了教师节的时候,总有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我应该为张老师写下一篇纪念文字!可是,我又不敢。一则说是“纪念”,就是说他老人家已经找不到了。然而,我总觉得,张老师还在,谁知道呢,活到100多岁的人也是有的呀!二则就是自己对文字功夫不那么自信,怕写不好他老人家。

可是,我不能容忍这念头年年从心底冒出来,又被生生地压下去,只好遵从内心的召唤,为张老师、也为给自己一个交代,写下这篇文字。

那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高考落榜的我,阴差阳错到本地一所职业高中就读。茫然、苦闷中,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常常在心中激荡而不得排解。彼时,年轻人中刚流行穿着写有“烦着那,别理我”之类字眼的所谓“文化衫”。于是,我在一件白T恤上用红油漆写上“我不哭,我不服”,以示对命运的反抗。

就在这段时间,张老师以某大学退休教授的身份受聘来教我们的英语。缓缓地走进教室,语调平和、声音沙哑,微笑着,从不批评、总是鼓励,和我之前的任何一位英语老师都是那样的不同。老实说,在遇到张老师之前,对于英语,我已经没有了感觉。

张老师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我背上的字,却没有说什么。要知道,与他同龄的老一辈人,是不接受所谓“文化衫”这一现象的,尤其那些“颓废”“无厘头”的字眼。在接下来的一堂课上,张老师微笑着用一句简短英语“I don’t cry,because I will win”,不仅贴切地诠释,而且还升华了我所要表达的意思,并深深地折服了我。从此,因为英语太烂而没有考上大学的我,一直到现在还在学习英语,哪怕这种所谓的“学习”应该打上引号。

我至今还记得张老师上课的一些精彩片段,比如他在说明英语中因连读而产生省略读音的现象时,举个汉语中同样的例子“我买一张电影票”,这句话读快了,那“影”字的发音不就几乎没了吗?

我还记得,张老师教我英语“chopsticks”的发音,以至于我每每在朋友面前说起这个不太常用的词语时,总是从心底升起一丝的得意:看,我知道英语里“筷子”是这么读的!

我还记得,张老师带了他的美国朋友来和我们互动。

我还记得张老师教我的英语歌曲……

张老师就这样教了我们大约一个学期,是教我最短的老师,却在我心底种下一颗平和对待学习困难、平和对待生活中种种不如意的种子。

以张老师的资历,他学习英语是在民国时期,本地中学的英语老师很多都是他的学生。以张老师的年龄,介于父亲和祖父之间。这样一位古董级的老师,和我们是有不小代沟的,我却觉得他能理解我甚过父亲。因为,他看穿了我的幼稚和浮躁,却只是平和地微笑着表示了理解,我至今还能感受到那微笑目光后面的慈祥和温暖。

张老师,快30年了,您穿一身旧中山装,戴一顶“撮箕帽”,收起滴着水的大黑伞,缓缓走上讲台,用略带昆明口音的沙哑语调开始讲课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而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您。

再也没有您的消息,在您工作过的大学打听,也只限于认得有过这样一位老人,却没有您后来的消息。

可是我知道:您还在,只是在我暂时没有发现的地方看着我,看我仍在“学习”英语,看我努力如您一样平和地对待工作、生活、各种不如意。

原谅我,张老师!我不敢说出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