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波

打糨糊粘袼褙。小时候我常常绕在姥姥身旁看她蘸着小面盆里的糨糊,把一片片颜色规则不同的布块层层粘在一起。那时,总能看到家家户户洒满阳光的院子里,靠窗户根晾着的袼褙。当然更忘不了姥姥边和婶婶大娘唠家常边纳鞋底的情景。说笑间熟练插锥拉绳有时还要把麻绳咬在嘴里靠牙齿再牢靠一下,把多少从容艰难忍耐纳进了鞋底,令不惑之年的我感慨万千。

我和弟弟妹妹们都是穿着姥姥做的布鞋走进校门的。姥姥离世前,指着炕梢一排大小不等的布鞋对我们说:正正经经做人,老老实实地走路。

小学毕业那年,我随工作调动的父母搬进了城里。在百货柜台前,我指着脚上雪白的球鞋对母亲保证:我会老老实实走路的。转眼到了高中,一次课间有同学尖声说快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们低头看,原来我们的脚下是清一色的黑面布鞋。时间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没人顾及脚上的鞋子,廉价舒服还有五四青年学生风范的方口黑布鞋不自觉地成了我们当时的首选。

上了大学,布鞋成了我要办靓自己的障碍,被扔得远远的。工作后,更是光顾着琳琅满目的高跟鞋。鞋根越来越挺拔,鞋面越来越苗条,因为得搭配时尚的衣裙,因为要协调周围的环境。也许在别人眼里很光鲜,但自己最清楚自己遭的罪:脚胀得酸痛,心空虚得荒凉。

老公家境贫寒,穿着布鞋读完了大学,几年后,他要去北京进修。那时我们隔壁是家布鞋作坊,主人听说他要去北京学习,就送了他两双布鞋,提醒他要脚踏实地,别忘了家乡。起初见班上那些全国各地来的同学各个足下生辉老公不免有些自卑,后来见漂亮的加拿大女教师穿着和他脚上相差无几的布鞋讲课,颇感好奇。女外教说鞋子是为脚服务的,中国的布鞋顶舒服。老公听了才美滋滋地昂起头,半年后又喜滋滋地穿着布鞋去美国留学。

许是见老公穿着布鞋越走越远,个子并未见矮;许是觉得平底布鞋更适合我的人生之路;许是我已把精力转移到读书上吧,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也穿上了几元钱一双学生时代的黑布鞋。这种“特性”当然和周围的时尚对立,就象我痴迷精神信仰和她们追求经济效益格格不入一样,我并未在意,倔强地穿着,穿出了习惯、穿出了个性。

去年,我拿着省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收拾行囊。替换的衣物备好了,我思忖着该穿什么鞋去。没有人知道我这几年跋涉文学之路的艰辛。有时真是靠着当年姥姥把麻绳咬在牙齿上的那股子劲过来的,想到我要去的地方是夜思梦想的省内最高的文学殿堂,激动之余有些自卑,不觉走到了商场高跟鞋区,当想到老公深造时邻居说的那句话,又转身离去。

在文学院,我国著名民俗学家乌丙安老先生给我们上了第一课。在聆听民俗学知识时更欣赏他历经沧桑坎坷后豁达顿悟。最后他走下讲台面对同学们欢送的掌声,挥挥手淡淡地说:好好地活着。健步而去。宽松布衣,平民布鞋,目光炯明睿智,一副仙风道骨的气韵。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人生的真谛。

穿布鞋,过节俭的日子,踏实地上下班,迈自己的步调走自己安然澹泊的人生之路,其乐如仙。只是我和老公虽说都是单位的“支柱”,却一直原地踏步,没得升迁。想想也是:步步高升谁穿的是布鞋啊。但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自在、从容。没有挤压之痛、没有疲乏之苦,没有小心翼翼之累,我们压根就没想登仕途的高峰。我们一直登攀的是布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