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学良

世间上的事很怪:有的人朝夕相处,却让人视若罔闻;而有的人哪怕是在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却让人“众里寻他千百度”。物也如此,害乃河纵然只是中国成千上万小河流中默默无闻的一条,可从别后,它在你生命里已变成一个能让你把心留住的地方。

水城河在下游水泥厂段分流后,左面支流穿过月照双洞中的左洞,从山间冲子里流过,直接阿勒河;而害乃河指的就是从双洞到阿勒河这一段。在2018年扶贫攻坚轮战中,你住进这条河左岸村办时,一直在探寻“害乃”一词的意思。有村人说,河流名称是因为辛亥年间这里发生了一次特大洪水,可你怎么也不相信,凭直觉,你猜测这可能与彝语有关。于是,你找彝语专家咨询,终于得知害乃河在彝语中是“深湖河或深塘河”之意。故而,你在恍然间似有所悟:这大约和地壳运动有关。也难怪,冲子周围出现的那么多断崖绝壁,与此相邻的全国首家地质文化村——独山村等的存在,让你不得不如是想。也许也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使“湖、河、塘”已不再深了,然而,你隐约感到彝语中透露出的文化信息,却又是多么地古老和深邃。

在驻村轮战的许多夜晚,你和村里的老王促膝相谈。他就像一部复活的村史,为你一页页地翻读害乃河的往昔,让你对这一方水土的地理、风物、人文、历史有了一个概略了解,你的内心在他的言语中不断地充盈起来,就像江南梅雨季,让你感到眼前的生活如烟如缕、如梦似画;就如同一块干涸的土地,遇到夏日简溪,瞬间就有了透心凉的激灵。这神秘的小村文化,宛如江南身着一袭白裙,撑着一把绸伞的气质高雅、风华绝代少妇,从梦幻般的雨意烟岚中轻挪而来,又像一段古筝旋律,不绝于耳,绕梁而去……

从老王微笑着带有深情的讲述里,你从他脸上读出了他对这片土地浓浓的眷念,也了解了这方四面群山围绕的冲子的村史。

害乃河畔双洞村是因哨山之下并列着的两个出水洞而得名。右洞清流系地下水,左洞浊流系水城河之分流,两洞之水在哨山之前二十余米处交汇,形成害乃河并经冲子流向它该去的地方……左洞之上银松洞极深极大,内有天桥跨河;昔年踟蹰洞前,除了眼见之陈迹和风物,没有人为你和同行者讲述这里发生的一切。那时,除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之外,你只剩下茫然一片。而当老王对你讲述时,暖风机在冬夜里正哈出一阵阵热气,他手中热茶也正飘散着缕缕薄烟;透过这一切,你才得知,清末“苗贼反难”(实为苗族同胞起义)时,是地彝族土司安成举劝说冲子百姓入洞躲藏,“兵民”数十人凭险据守,凭借洞外由五面石砌成的那座炮台和竹标等,一度击毙数十“匪”,并抛入深洞。解放初期,当地大地主李培生为逃避人民正义审判,也藏入其内靠坛子吊水和陈姓佃户偷送粮物活命,躲避搜索;东窗事发后被拉到桃树龙井边枪决。千禧之年伊始,你先后两次来到此处。第一次你在银松洞下面小平台上,目睹了高不过三尺,由五面石砌成的炮台和那尊锈迹斑驳的大炮;站在炮台后面,上山羊肠小道和双洞冲子尽纳视野,你知道这是一个有故事之地,如何探寻呢?这成了遗留给你的困惑。令你遗憾的是,两年后当你再临时,巨炮已无踪迹,台基被挖得七零八落,据说,有村民怀疑五面石炮台内藏有安家银子,故将其偷偷拆毁。破坏者究竟找到钱财没有?铁炮遗落何方?这一切却无外人知晓。触景生情,你有说不出的惆怅。你在想:如果这些陈迹依然存留或得到深层开发,它们究竟会为这一方的乡村旅游增添怎样动力呢?

花开无声,你亦无语。

害乃河流经冲子后,河右岸是现在的自来组,左岸是现在的碉边组。碉边组的由来,在老王的夜谈里,与彝族土司安照生有关。昔时,冲子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安家在这里是土司,管理着大片田地,他家的马常从河边水龙井踩水而过之处,人称水龙井马踩水,所出花鱼也归其所有,没人敢反对。为了显示官家权力和自保,安氏在滑石板要道修建了三层石碉,直到民国这里被划成孝义乡时,石碉在冲子里依然是一道独特景观。安氏碉楼建筑面积很大,解放后人民政府曾于此办小学;后小学搬迁,继将其石头拆建新的学校。扶贫轮战期间,在征地种植产业时,你到过石碉旧址,除了荒芜还是荒芜,这里已经寻不出当年的辉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时间在变,历史在不断地被时间改写。变是一种必然,可你却生发出莫名的感伤,无论是炮台还是石碉,这些本可以记入村史的物什,在你的认识里,它们见证的不仅是一段段岁月,还是人文历史的记录,而今残损成一种种符号或记忆,你不知道这是观念认识形态的不幸,还是乡村文化的不幸?那些日子,你一直在暗中为乡村文物的流失耿耿于怀,转辗反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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