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亚平

在老家的侧房里,珍藏着父亲上世纪80年代骑过的一辆红旗牌自行车——陈旧、笨重自不待说,单就锈迹斑驳的外形,就会让你想到那份久远和凝重。

听母亲说,父亲退休以后,曾有人出50元钱回收他的自行车,被父亲婉言拒绝。三年前,上门收破烂的只给五元钱回收,结果可想而知,遭到父亲训斥。从此,关于父亲自行车的话题,全家便无人再提起。

或许,父亲因为饱尝了太多的贫穷甚至屈辱,以致那样倔强——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是他的唯一,在他的眼里和心里,承载了他年轻的梦想,寄托了他毕生的希望。

上世纪70年代,父亲从部队复员后被安置到乡镇工作,每月只有三四十元钱的工资,仅够养家糊口。从家里到乡镇、从单位到乡村,山大沟深,道路崎岖不平,他多半靠步行往来其间。后来,生活稍微有了转机,母亲便用养了整整一年的大肥猪卖来的160元钱,加上平时省吃俭用积攒的十几元钱,勉强为父亲买回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几十年来,不管是烈日当空,还是刮风下雨,父亲骑着那辆自行车,翻山、越岭、走村、串巷,把党的政策和温暖送到千家万户,赢得了群众的信赖。

20年前,我在200里外的中专上学时,不慎在一次篮球比赛中踝骨粉碎性骨折。几天后,收到书信的父亲心急如焚,便在第二天凌晨从家乡骑着自行车来探望我。如今,每当回想起那时躺在宿舍里的我,眼望着北风料峭中远去的父亲的背影,酸楚和彷徨涌上心头。那时候,一张汽车票才二三十元钱。

毕业后,我分配到山村小学。父母亲节衣缩食为我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让我穿梭于家和学校之间。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结婚时,父亲东拼西凑,用5000多元钱买下了一辆铃木牌摩托车。对我来说,摩托车取代了自行车。然而,父亲依旧骑着那辆自行车。他说,自行车骑惯了,对身体有好处,更何况乡镇领导干部大都是骑自行车下乡工作的。其实,那何尝不是父亲的一种托辞。

几年前,我事先不经父亲同意,3000多元钱为他买回一辆电动车,不管怎样,总算尽一点孝心,没想到他坚决不要。随后经家人邻里再三劝说,父亲被说服了。看着他轻快地骑上了电动车。那时那刻,我从心底里感到了些许的满足和慰藉。其实,和父亲给予我们的相比,这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何足道也。慢慢地,远一点的路,父亲骑电动车;近一点的路,他依旧骑自行车。当村里的同龄人取笑他有福不会享时,他甚至罗列出电视上报道某某省委书记还骑自行车上下班呢,既运动,又环保,何乐而不为?

大概是从父亲骑电动车摔伤那次以后,我发现,日渐衰老的父亲精神愈渐不如往日,不管是自行车,还是电动车,对他似乎形同虚设,因为他的腿脚没有以前灵便了。

不久前,我清理侧房时,趁父亲不在,悄悄将他的那辆自行车推到院子一个偏僻的角落,择日处置。没想到,父亲得知后竟连夜将自行车又推回到侧房,而且夜阑人静时独自潸然泪下,那是一种伤心的泪,更是一种无言的痛。即使在梦中,他还呓语“自行车是他唯一的念想”,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那时,我恍然大悟,悔恨自己的莽撞和自私。如今,随着经济社会的飞速发展,小轿车已进入寻常百姓家。

我常常想,世界上的东西,往往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你认为重要,别人并不以为然。相反,萝卜芹菜,各取所爱。在父亲的心里,那辆伴他风风雨雨几十年自行车或许是他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