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的钱都去哪儿了?熬最晚的夜 买最贵的保险
腾讯网-今日话题 2019-09-19 21: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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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抵触推销的,尤其是推销保险。哪个年轻人曾经不是呢?但电话一个接一个来,纠缠了一个月。他一开始说不用,最终还是买了——是份重疾险。那段时间,他经常看到互联网上有人猝死。他感到焦虑:从学校出来就连轴转,上班挣钱,养活自己。要是有任何意外,就废了。

毕业四年多,梁诚发现身体的小毛病越来越多:发际线往后移,脱发变多,脸上长痘,容易犯困,打哈欠。他记得大学读书时,有时下午六点开始画设计图画到第二天早上9点,交完作业,睡两个小时,下午还能出去嗨,现在熬夜之后,整个人就吃不消了。

很久不运动了。有一天,梁诚突然动了一次,之后便感到浑身酸痛,他担心自己得了癌症,立马花几千块跑到医院做了浑身通透的体检。当他拿着检查单在医院接受一项又一项的检查时,心里想的是,如果确诊,那些保险就能派上用场了。

1991年出生的梁诚是四川遂宁人,现在上海工作,担任饿了么城市经理。他给自己配置了四份保险——一份出行险,一份重疾险,一份医疗险,一份意外险,“都是人家推销的,一推销一个准。”

第一份保险是出行险。他当时的工作是做销售,自认为深知销售技巧,不可能被打动,“结果缠了两天,我就买了”;而买重疾险时,还是那种对销售的天然防备,但这份保险承诺可以先赔付,最终击溃了他的防线。

“现在所有东西要求有连续性,做规划都是一环接一环的,什么东西都不能断,要是中间断了,那所有东西可能要推翻重来。”梁诚知道这种年轻人的焦虑,“就怕那种戛然而止。”

秦天也感到害怕。26岁的秦天是杭州人,大学毕业后进入杭州一家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目前年收入30多万。他第一次买保险是在2017年。那段时间,公司有一个项目急需上线,秦天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几乎每天都要加班。他担心自己生病,就在支付宝买了一份百万医疗险,每年保费不到两百元,属于消费型险。

2018年9月,工作了近三年的秦天在杭州买了房,总共需200多万元,首付60万元,剩下每月还贷8000元。秦天家在农村,当父母把存了一生的近30万元交给他付首付时,他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压力。他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不能失业,也不能生病。

“一旦危机来临,没有钱还给银行,到时候怎么办呢?还可能会面临失信之类的压力。”秦天很快决定,给自己配置重疾险。他先在网上看了三天保险测评,最终觉得去香港买比较划算,于是联系上大学同学刘圆——他在卖保险。

赶在元旦之前,秦天请了两天假,飞到香港办理了保险手续。从决定到买,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回来后,他又给父母配置了一份防癌险。现在,他每年大概要在买保险上消费一万两千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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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保险一年,刘圆已经接待了50个客户,平均每个月4个客人。那些平时不关心保险的人,突然跑过来问保险的事,或者在他的朋友圈留言。这是他的最新发现。

刘圆的顾客都在内地,多是别人主动找他,“来买过的朋友会把我推给同事,同事再介绍给他们同事。”刘圆认识一个在北京做房地产的大哥,有一天突然私信他说,不卖房了,改去卖保险,“他说这是大势所趋,做保险行业。”

北京行色匆匆的年轻人

来买保险的人主要在25岁到35岁,有着共同的特点:独生子女,家境普通,在大城市打拼,且工作压力大。他们想到买保险,要么是因为周围有同事或者亲朋生病,无钱看病;要么是因为身处互联网行业,加班严重,患病比例高。他最近刚接触了一个客人,因为父亲被检查得了恶性肿瘤,意识到需要给自己上一份保险。

再有几个月,第一批90后就要跨入30岁了。九十年代成长起来的这一批人,很多都是独生子女。如今,他们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害怕的事情很多:社会发展太快,害怕自己落后;竞争太激烈,害怕失败;父母老去,害怕孤立无援。确实压力很大,不容许出错,“健康出错了,可能后面人生就毁了。”

如果不买保险,梁诚觉得自己会慌。梁诚的家庭条件不算好,他很早就意识到,一切要靠自己。父母在他读高中时离婚,爸爸是厨师,妈妈很早下岗了。梁诚现在不用给爸妈钱,但是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还需要他拿钱。今年梁诚的爸爸喝醉了跟人吵架,拿刀捅了人,被抓到看守所,他花了几万块钱把爸爸保释出来。

梁诚工资不低,但他消费很高。他喜欢摄影、徒步、骑车。他梦想拥有一辆摩托,不上班的时候可以骑车旅行。他兴奋地表示,已经物色好那款摩托:“它在3.7秒内可以加速达到时速100码,买下来估计要20万元。”如果没有对未来的忧虑,他是有能力买的。

他在摄影器材上花的钱已经有二三十万元。上个月,他刚刚“炸”掉一架大疆无人机,那架飞机买来时两万元,保险花了900多元。他带着无人机在陆家嘴上空“黑飞”,不小心操作失控,落到一处空调外机机顶上,怎么也弄不下来,他本想如果砸坏了,他有保险,拿着无人机“尸体”还能换一辆新的,但结果“尸体”拿不到,他打算再重新买一台。

他不仅给无人机买保险,还给家里的洗衣机买保险,一台8000多块钱的洗衣机,保险花了1000多元。他是理工科出身,但凡家中有自己不能修理的东西,都会买上保险。

他还喜欢冒险,时不时会出一些小意外。有一次骑自行车,速度达到40码,突然一个大姐也骑自行车过来,两人撞在了一起,大姐膝盖给磕了,梁诚跟着对方去了医院,赔了2700块钱。他因此还给自己买了意外险。

“万一呢?万一出事了呢?”这是梁诚聊到保险时的口头禅:谁也没有勇气去承受那“万分之一”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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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买保险之前,杨文彩经历了两年没有社保,也没有保险的“裸奔”生活。2016年,因为失恋,工作五年的杨文彩决定辞职。那两年,买保险是杨文彩一直在想的事。她既想买保险,又知道保险有很多坑,于是她决定下一份工作去干保险销售。入职不久,她给自己和妈妈配置了保险。但她觉得这还不够,这些保险不过是“日常保障”,“人家说买保险是会上瘾的,我这都不算。”

花花是经历过妈妈生病没钱治疗的人,因此很早就意识到保险的重要性。当身边的同龄人还没有关注保险时,她已经默默为自己配置了三份保险,一份是意外险,一份是医疗险,一份公司给她配备的重疾险。

1992年出生的花花是武汉人,从湖北美术学院毕业后,先去北京在娱乐媒体行业工作了四年,去年夏天她去到上海,转行做医疗健康。

花花的家庭原本优渥,父亲曾是厂长。上初中时,妈妈突然查出乳腺癌晚期,当时没有买商业保险,家里倾其所有给她看病。手术、化疗、中药、西药、偏方,全都试了,父亲为了全身心照顾妈妈,也不上班了。

那两年,家里没了收入,积蓄全部用完后,开始向亲戚借钱,一家人靠领低保艰难度过。最初,妈妈还能住市里最好的医院,后来只能搬去住最差的医院。两年后,妈妈去世了。

花花工作后,有一次回家无意中翻到一个本子,里面记着父亲厂里人捐款的数字,有的人捐五百元,有人捐一百元。她决定给自己买保险。这帮了她大忙。

2016年,花花发现自己胸部长了纤维瘤,去住院做了个手术,但买过的意外险用不上。2017年她又给自己买了一份医疗险,心想如果再住院,就可以报销了,医疗险可以涵盖住院的床位费用,“我就怕后期有什么病住院。”——去年一月,她在香港跨年时吹了风,吐了。回到北京后发现脸都歪了。医生说她得了面瘫。那段时间她每天戴口罩,喝水要用吸管,医生给她做针灸,连续一个月才恢复过来。治疗没花太多钱,她用医保直接报销了。

但自那之后,她开始注重养生。“年纪大了,要开始注意身体了,不能这么玩了。”她现在每天晚上12点前睡觉,“我甚至想在11点睡觉,没有实现过。我还想早上起来跑步,太难了,起不来。”90后似乎很早就开始衰老了。“老了。”他们常把这句话挂嘴边,即便才二十几岁,从漫长的人生时光里看,才处于一天的上午。这种衰老首先发生在心理上,诱因是源源不断的生存焦虑。

花花现在不喝茶,不喝咖啡,不吃冰,每天中午带饭吃,口味越来越淡。医生说她身体的湿气重,她就去买薏米水煮来喝,尝试泡脚等各种祛湿的办法。

很少有人会认真看完冗长的全部保险条款,但它们其实非常重要,它涉及到以后的理赔。“你现在让我去讲有多少保额,我其实讲不出来,我试图很认真地去看保单,但很难。我只是认认真真看了重疾险涉及哪些疾病,评估一下我得这些病的可能。”

李彤也是个买了保险的人。去年,李彤去做牙齿矫正,医生建议她拔掉里面的四颗智齿,这要做全麻手术,手术账单显示9000多元。“我当时的心理预期顶多就是花个一千块钱。”李彤很惊讶。

她走医保报销了6000多元,自费了3000多元。她跟妈妈抱怨这件事,妈妈说给她买的保险可以用,“她就去帮我问了一下,结果还真是能用,不仅三千多都报了,还多了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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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多么没有安全感。”李彤感慨。所有买保险的人都知道,从概率上讲,保险能用到的几率很低很低,但它最大的意义,是给人提供一份“安心”。

刘楚在香港一家知名的保险公司做风险把控,也就是确保保险公司每年都能盈利。她今年在香港读完研究生,就留在了保险公司工作,她以为自己读的专业很冷门,但没想到身边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保险。

对于保险的火,刘楚有不一样的理解。“我觉得保险可能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么好,那么万能。”她认为保险热可能是被香港炒起来的——内地学生到了香港读书之后可以留在香港,有一年找工作的时间,大部分人会选择去卖保险,而且工资不低。“这些人回到内地之后,需要拓展业务,给身边的人推销保险,卖卖卖,这样保险就火起来了。”

李彤没有什么理财观念。但有时她会看到一些理财文章,说到再怎么没钱,也应该把自己的钱分成三份:一份用作抵御风险,一份用于自己学习发展,另一份用于日常开销。一开始,李彤觉得把存款放在银行就可以了,但发现银行利息实在是太少了。而储蓄型重疾险其实也是在做一个储蓄,它具有保险的功能属性,又有分红的意义。

但在她看来,所有这些经济行为都是在满足人内心的一种需要。“这种需要可能来自对不安全或者是风险的抵抗。”

有一段时间,去香港买保险这件事成了内地年轻人的一种潮流,大家把它看作是一种标签,好像通过这个行为,就迈入了人生的某一个阶段。

很多年轻人选择去香港买保险

“比如说你到了30岁的时候,就应该结婚,到一个年龄你就应该买房,到一个人生阶段,你就应该给自己配置保险。这些外面的东西都会给你带来一层一层的保护和认可,让你变得更强大,但其实你内心该脆弱的时候还是会非常脆弱。”李彤说。

还经常有保险公司给李彤打电话推销别的保险,她有些抗拒:“我觉得这好像是个无底洞,你不知道你配置到什么程度才是一个头。”

现在,买了重疾险之后,李彤反而会有一些不安。她会想,“如果我现在结婚的话,我老公没有买过保险,要是他生病了,我是不是还得花好多钱去给他治病?而且我的父母没有买过重疾险,他们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了。”

花钱买保险或许可以给人带来生病之后经济上的安全感,但是并不会给人的内心带来真的安宁或者说安全,真正的安全感只能来自自己。

今年,李彤意外怀孕,她和男朋友打算去国外生子,这需要很大一笔钱,与此同时,她每月还需还房贷。她同时在做三份工作,男朋友也忙着挣钱,两人每月只见一次。

“现在这是我人生中最漂泊的一个阶段,我们俩疯了一样的运转状态,但我反而觉得挺满足的。你在负责一件事情,这个过程非常有成就感和满足感,而且这种感觉是不断被确认的。你好像有一个目标,我不知道这个目标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你想要拥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你在为之而努力。”

*花花、刘楚、秦天、刘圆、李彤 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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