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湘西 文化寻根】大型系列报道之十一——王村古渡,那一船的烟雨
团结报 2018-11-07 09:29:54

中国唯一一个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

文/ 刘年  图/ 张 谨 杨贤清 向胜军 张灵峰

1.过些年,我会回到王村

“过些年,我会回到王村的后山/种一厢辣椒,一厢浆果,一厢韭菜/喜欢土地的诚实,锄头的简单,四季的守信/累了,就去石崖上坐一坐/那里可以看到深青的酉水//我会迎风流泪/有时候是因为吃了生椒/有时候,是因为看久了落日/有一次,是因为看到你,提着拉杆箱/下了船,在码头上问路”。知道会厌倦漂泊,所以,前几年在北京的时候,写了这首《王村》。白发一天比一天多, 对远方的激情和好奇则一天比一天少……是时候安排自己的归宿了。

躺在一只小木船上,晒着太阳,感受下秋天的河风,让鱼给波浪与天空去写诗吧。

王村,一座王者之村,是历史的沉淀与选择。电影《芙蓉镇》让王者盛开,一个地名因为一场电影而更名,它给我们留下的不是一部电影的传奇,而是一个时代的沉思。如果这部电影还能让后人警钟长鸣,王村改为芙蓉镇也就值了。

2.不是为了溪洲铜柱

把归宿定在王村的理由有五。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酉水,这条野性的河流,因为凤滩电站而软了下来,和我的人生有几分相似。经常在王村的渡口,一坐就半天,看水,看船,看满江的落日或者烟雨。水色会随天色而改变,大晴天很好看,水是充满魔力的松石蓝,局部还会涂上一层金色,阴天最难看,生了锈一样,呈暗褐色。但阴天若加一点烟雨,就最好看了,水便有了宣纸的白,远山、近船和中间的吊脚楼会形成模糊而富有层次的水墨。我还写过一首《王村渡》,“成天坐在水边,像一个古渡对着另一个古渡/像一个病人对着另一个病人//我有病入膏肓的痴狂/我有命不久矣的恐慌//服药一样,吃故乡的油宵粑粑//绝症让我如此矫情,看到每一个日落,都想感恩”。其二,就是五里的石板陡街,青石陈旧、大小不一,局部凌乱,整体又统一有序。一路都是商家,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好用的都可以不买,单听一路节奏不同的高跟鞋敲石板的声音,就让人喜欢。快上到牌坊的时候,街的另一半没有了房屋,所以叫半边街,牌坊上写着“半边牌楼半边街,半农半商半柜台,半山半水半牧渔,半边裤子半边鞋”。岳父家在这里,他们待人宽厚,做的酸菜和魔芋豆腐,干净好吃,满街都知道,妻儿一到假期赖在这里,不愿走。其三,是王村的瀑布。水量大的时候,气势不减黄河的壶口。瀑布下面,有路穿过 。走进瀑布中,头顶雷霆万钧,像被咆哮的狮子含在口里,摧心夺魄。站久了,害怕的感觉会少一些,从瀑布里面往外望酉水,你会想到花果山水帘洞。其四,喜欢王村的古旧,现在还有人一天只吃两顿饭,还有打更的,每年春节,还凑钱接阳戏,一演就是半个月。其五,喜欢王村的自然,很奇怪,河东,不长蕨菜,河西却满山遍野都是,河西少山笋,河东则很多。枞菌,两岸都多,河东的乌枞菌多一些,河西的红枞菌多一些。不过王村最让我喜欢的是熏鱼,因为水好,鱼的肉质也好,我在外面打拼的日子,几乎就靠这种熏鱼维持着下厨的动力。可能有人会喜欢八百多年前,那场众说纷纭的溪州大战、古色古香的溪州铜柱,以及庄严华贵的土司王的行宫。我不相信历史,刻在铜上的,也不相信。除非上面记载双方死了多少人,而且精确到了个位数,而且精确到了每个人的名字。

土司制度是社会和谐相处的一种管理模式。湘西无论土司还是竿军,当国家有难之时,他们总是一马当先,用拼杀见证民族血性,用生命捍卫国家的尊严。

3.渡过此岸是彼岸,渡过繁华是废墟

开始,看中的是王村的后山。那里视野好, 有很多矮小的山竹,地价也便宜。但是离酉水太远,是我不能忍受的。乘渡船到酉水对岸的河西镇,那里视野更好,王村镇、后山以及右侧静白如电影宽银幕的大瀑布,尽在眼底。下游是浩淼的栖凤湖,上游是高高矗立的山崖,我称之为多情崖,因为有女子跳下来,只受了点轻伤,走回去,父母以为有神在保佑,再也不敢反对她的婚事了,如今她还在石板街上卖米豆腐。现在想来,有点怀疑,可能是自己弄了点伤,谎称跳崖,唬弄父母。几时吃米豆腐的时候问问她。多情崖正对面是古丈水泥厂,搬迁了,现在里面空无一人。因噪音而被我厌恶的水泥厂,现在变得极为安静,极为讨人喜欢。上面层层叠叠的油菜花。下面就是我迷恋的酉水。夏天,可以直接从阳台跳进酉水,爬上篾篷船,然后,二十分钟,摇到王村码头,衣服也就干了。破旧的外观根本不用动它,只要把内部做点装修就会成为一个很有特色的民居了。托人去打听,很贵,有一个深圳的老板准备开发旅游项目。于是,我还得另外找归宿。

上码头的人原来是赶集,现在更多的是观光。

拴船的铁环还在,石头上的纤绳印还在,曾经的你却在天涯。

4.那一船的烟雨

决定买条船。那天在王村渡口独坐,见老李的船拢岸了,就找他说话。春天快过了,老李还穿着一件深蓝的羽绒服,79岁的他,头发花白,有点谢顶,满脸的皱纹,像揉皱的牛皮纸。他坐在舱口,我坐在船头,可以看见船舱的全貌:炉子,锅,碗,桌子,煤油灯,手电筒,网,柴刀,米,盐,塑料瓶,塑料桶,塑料布,船尾处还有被子,枕头……尽管东西多,但并不邋遢,尤其地板,被擦得油光发亮。他掏出一塑料袋烟丝,递给我,我摆了摆手,他卷了一支喇叭筒,点燃,深深地吸着,吐出一些淡淡的烟和话。 他说他从小在船上长大,因为没修凤滩电站,酉水很急,船十天可以放到常德,顺风五天。那时候,码头周围什么都有,客栈,妓院,烟馆,粉馆,有很多从四川、湖北、贵州和常德来的生意人,那时的鱼也很多,只是不值钱,他最大打到过七十斤的鲇鱼。他说他每天晚上放卡子下去,早上收,运气好,能得五六斤,运气不好,也有两三斤,鱼卡被冲走,也是常有的事。下雨了,雨丝比烟丝还细,落在水里不起作用,落在脸上才有润润的感觉。我们都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别人的船都装马达,你为什么不装?习惯了,要那么快做什么。多久上一次岸?剪头发的时候,才上,大概两个月一次吧。你不赶场?老婆婆去赶,今早就卖鱼去了。船上没有电,你又不打牌,又没有手机,晚上怎么过啊?好过啊,习惯了就成。下大雨呢?也不怕,又淋不湿,也冲不走,摇习惯了,上了岸,我反而睡不着。习惯了,他反复说着这三个字,让我想到《海上钢琴师》里的那个不愿下船的钢琴师来,有些台词和配乐我还记得。这时,他的老伴提着些豆腐和青椒从城门下来了,我下船让她上。头发也是白多于黑,虽然满脸笑,但没有什么皱纹,可以想象她年轻时一定很好看。问他是不是通过媒人介绍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她本来就是栖凤湖的,经常下河洗衣服、洗菜,来往多了就认识了。认识久了,也就说话了。话说多了,也就上船了。

酉水河生长出不同种类的鱼,把自由的鱼熏烤制作成各种美味是人的一大乐趣。

5块一碗的胡玉音米豆腐,还是原来的味道吗?

5.也许今生注定漂泊

我问了价格。老李说,一只船一万块,不安马达的话。我觉得船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能忍受十多天不上岸,我喜欢满世界都是雨声的感觉。月亮好的时候,就顺水漂,船到了凤滩电站,自然就不会动了。有心情,也可以去保靖,上滩懒得划,叫客船拖,然后漂下来,有几处弯,青草萋萋,牛羊遍地,有《诗经》风味。写过一首诗叫《月亮湾》,“我的归宿,是条小船,水竹的篷子,水杉的橹/舱里,有个火炉,有些茶和书/船会泊在月亮湾/那里有间木屋,那里芦花无数,那里山重水复,那里无人呼渡”。离人群越远,我越有安全感。也知道,水上漂来漂去,容易得风湿,不过,这一生,骨子里的痛,从来没有取干净过,也习惯了。


诗人与渔夫的对话,是一条鱼对另一条鱼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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