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山郴水故园书

参赛作者：董   方（湘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指导老师：石庆丽（湘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当暮色渐渐笼罩四周的时候，我常常会在都市那高大的玻璃幕墙上试图找寻旧日留存下来的倒影。那些零零散散地遗落在湘南那有着诸多褶皱之处的记忆碎片，每每会在那个空气里都透着潮湿气息的雨夜，静悄悄地浮现出来，就好似郴水河底那些经过了岁月长时间打磨而变得圆润光滑的卵石一般，在记忆所泛起的那一片片波光之中，漾起了一圈圈温柔且动人的涟漪。

当清晨第一缕微光开始洒下的时候，竹篱笆之上的露珠正和那初现的晨曦悄悄地说着话。外婆系着的蓝布围裙轻轻从那带着晨露的南瓜藤上拂过，一下子就把蜷缩在丝瓜架下面的狸花猫给惊醒了。她随后便把那竹篾斗笠十分轻柔地扣在了我的头顶上方，接着便带着我走上了那弯弯曲曲的田埂。郴山在那淡淡的薄雾之中仿佛才刚刚苏醒了一半，那青黛色的山峦蜿蜒曲折，就好似一条正在卧着休憩的游龙一般，而那山间的雾气则像是用白色的丝绸轻轻地笼罩着一座座峰峦。稻穗都低垂着脑袋，仿佛在轻声低吟着什么，这动静惊起了白鹭，它们斜着身子从那青色的天空中快速掠过，翅膀尖上抖落下来的晨光直直地掉进了水田之中，把正在酣睡的浮萍也给一下子惊醒了。

老农那烟袋锅在晨雾之中闪烁不定，那一道道皱纹里仿佛沉淀着有关二十四节气的神秘密码。他们弯着身子，就如同一个个大大的问号一般，在那片赭色的土地之上书写着仿若永恒的诗行。外婆耐心地教我去辨认稗草还有稻禾，她那苍老的手指缓缓划过那青翠的叶脉，还说道：“稻叶是有着一种内在的筋骨的，而稗草往往显得颇为谄媚。”我照着她的样子，把自己的掌心轻轻覆在那温热的泥土之上，细细感受着地脉在指缝之间如水流般汩汩地流动着。在那由蝉鸣密密织就的暑气当中，一颗颗汗珠坠落到田畴里，竟然溅起了如同银铃一般清脆的声响。

日影逐渐西斜之后，郴水就仿佛变成了孩子们眼中那如梦似幻的琉璃宫一般。河水悠悠地裹挟着天上的云影以及那柔和的天光，恰似施展了奇妙的魔法，把整片山林都给酿成了犹如碧玉琼浆般的美妙景致。我们光着脚丫踏入那沁人心脾的清凉河水之中，一下子惊散了一尾又一尾正在水中悠然游弋着的仿若翡翠般的鱼儿。水草，在那轻柔的水波里自由自在地舒展着它们那纤细的腰肢，而青虾则高高地举着螯，仿佛是在和圆润的鹅卵石兴致勃勃地对弈着。当那绚烂的夕阳把一片片粼粼如金箔般的光辉满满地撒在河面之上的时候，暮归的竹筏载着鸬鹚那颇具韵味的剪影，伴随着橹声有节奏地摇荡，竟然摇碎了满河仿若星子般的光影，同时也惊得岸边的芦苇沙沙作响，好似在簌簌作歌一般。

当暮色最为温柔的时刻，庭院之中摆放着的八仙桌上面，常常会有着属于时令的轻声细语。那苦瓜酿肉当中，仿佛盛着盛夏时节发出的悠悠叹息，而紫苏煎蛋，则像是裹着秋阳之下那独有的私酿滋味。外婆手中的蒲扇轻轻摇动，竟摇落了满天璀璨的星河，还把郴山的传说巧妙地揉进了那阵阵夜风之中，只听外婆说道：“在古时候，有山神化作了白鹿，引领着泉水汇聚成溪流，以此来救济天下的苍生。”我就枕着那阵阵蛙鸣，去数着点点流萤，瞧着那月光在瓦檐之上仿佛织就了一层银纱一般，在恍惚之间，好像望见了仙娥驾着云辇从山巅之上轻轻掠过，其裙裾扫过之处，使得满山都弥漫着杜若那清幽的香气。

如今行走于钢铁铸就的高楼大厦林立之所，每每在电梯开启又闭合的那短暂间隙当中，便能听到布谷鸟清脆的鸣叫声传来，仿佛是来自远方的声声呼唤、桌上摆放着的绿萝，即便看上去一片葱绿且生机盎然，可终究还是比不上稻田之中那稗草所展现出来的顽强与倔强姿态。曾经那些与土地有着亲密接触、仿佛肌肤相亲般的过往岁月，已然把郴山所蕴含的独特魂魄深深地烙印进了自己的骨髓与血液之中。每当乘坐地铁穿梭于城市地下，仿佛穿越地心之时，总会在恍惚之间又看到矿工们头上的矿灯闪烁不停，那光芒就如同地底深处璀璨的星河一般耀眼；而在这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城市建筑的缝隙里面，似乎总能察觉到有那竹子的影子在轻轻摇曳、婆娑起舞。

在郴山那云涛不断起伏升降之际，诸多故事已然在岁月的年轮之中缓缓沉淀下来。那些和土地紧紧相依的日子，让我得以学会凭借手掌的纹路去解读季节所蕴含的隐秘话语。每当城市那绚烂的霓虹灯光刺痛双眼的瞳孔时，脑海中就不禁会浮现出萤火虫提着那一闪一闪的小灯笼在稻田之中自在巡游的夜晚景象——细细想来，原来那最为真切的光明，向来都是土地所给予的饱含温柔的默默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