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水映天山

参赛作者：古丽（郴州市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工作人员）

站在苏仙岭的晨雾里，我总感觉能望见故乡的天山。那些缭绕的云气，像极了帕米尔高原上终年不散的雪线。只是这里的云雾更缠绵些，轻轻笼罩着飞天山赤红的岩壁，倒映在翠江里便成了流动的胭脂。

2023年8月，我拖着行李箱走下高铁时，郴州正落着细密的雨。街边的香樟叶滴着水珠，空气里浮动着鱼粉的辛香，和着此起彼伏的塑料普通话声调，织成一张陌生的网。

初到单位食堂，当食堂阿姨第一次为我添菜时，我的迟疑被她敏锐捕捉。她望着我，笑容温暖而亲切：“小姑娘你有忌口？”那一刻，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民族的饮食习惯，那些关于饮食禁忌的话语在嘴边打转。可阿姨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只是轻轻一笑，从那之后，她便自然而然地在我的菜单上备注了“免猪肉猪油”。后来我才知道，这贴心的 “西北口味”，是同事们悄悄教给她的“暗号”。

冬至那天，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单位的一位瑶族朋友手捧搪瓷缸，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古小丽，尝尝我们瑶家的油茶。”掀开缸盖，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滚烫的姜茶里，炒米与花生沉浮其中，辛辣裹着焦香滑入喉咙，那熟悉的味道竟让我恍惚间忆起家乡塔吉克族朋友婚礼上的酥油茶。原来，相隔万里的暖意，会在某个寒冷的午后殊途同归。

最难忘在莽山遇见的瑶族阿婆。她蹲在青石板上编竹篓，银饰叮咚作响，忽然抬头用生硬的普通话问：“姑娘是新疆来的？”见我点头，她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盛开的格桑花，非要塞给我一包野杨梅：“我儿子在乌鲁木齐卖茶叶，他说新疆人最热情。”酸涩的果实在舌尖迸开时，我忽然懂得，原来每个异乡人的行囊里，都装着故乡与异乡交织的月光。

现在，我会在周末带着《徐霞客游记》走访裕后街。三百年前那位行者写下“寸土无丽”时，是否也如我这般，在湘南的巷弄间听见了西域驼铃？有时拐角飘来烤包子的香气，会让我想起和田老城的馕坑，但转眼就看见店主掀开蒸笼，白胖胖的烧卖正冒着热气——这样的瞬间，总让我相信所有的远方都有熟悉的温度。

昨夜整理相册，发现去年在仰天湖拍的照片。草原上经幡翻飞，恍然是缩小版的那拉提，可低头看自己脚上的绣花布鞋，分明沾着郴州湿润的春泥。或许每个游子都是两棵相望的树，一棵在故土深深扎根，另一棵在异乡伸展枝叶，而生命最美的姿态，恰是这种温柔的撕裂与生长。

此刻伏案写着文旅融合方案，窗外正飘着郴州三月的雨。我知道，当东江湖的晨雾再次漫过小东江，当板梁古村的炊烟又一次爬上飞檐，这个用温暖与善意教会我成长的第二故乡，正把它的山水刻进我的掌纹，如同天山融雪汇入翠江，终成滋养生命的永恒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