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青峨

参赛作者：李艳华（郴州市桂东人）

当你登上青峨山，观过明月，就一定会对山顶那一场倾城而下的月光，念念不忘。

深邃的夜空，明月如玉，坠在青云端。月光汹涌，乘着风，越过千山万壑洒向青峨山。山上的树林，草甸，石壁，都铺上了一层银白色，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场簌簌大雪覆盖着。

月光赋予了青峨山最神秘的模样。远山如龙奔向天际。云海翻滚，飞渡林壑。黛色群山和清澄天空之间，明月皎皎，宁静又美好，让人抛却烦恼，心灵顿悟，进入另一个澄净无杂念的境界。站在山巅，与明月对望，默默不语，心中涌起的感动却胜过无数次灯红酒绿里的快活。我深深体会到了蒋勋说的，曾与学生在大峡谷偶遇一轮明月，众人面对清澈月光，一言不发，久久仰望时感动到热泪盈眶的感觉。日本画家东山魁夷也曾说过：“风景是人心中的祈愿，风景即是心境。”其实我们看山看水，赏星赏月，面对自然风景，也就是面对自己。你所看到的眼前风景即是你内心深处的意境。我们在人海里像刺猬一样裹紧自己。可我们面对自然万物时，却能敞开心扉，放松自己。

夜，宁静如水，我也想“攀附那月色，化一阵清风，唤醒群山春醉，去山中浮动”。

遥远的天边，星星出现了，一颗两颗三四颗，根本数不清了。只看见密密麻麻如同水晶嵌在深邃碧空，忽远又忽近。星月交织的光芒笼罩着群山，重重似画，曲曲如屏。那矗立山边的绝壁，在朦胧里露出奇绝的轮廓。一层一层的石壁，昂首向天，上面布满苔藓与细草，宛如一座历经沧桑的古城墙。那风雨冲刷出来的沟壑痕迹，散发出远古的灵气。月光静静流淌着，缓缓流转了几千万年。见证了沧海桑田，也见证了青峨山由平地到山峰的变迁。

我从魔都千里迢迢，奔赴山顶，与绝美月光相逢在午夜，就感到欣喜万分。茫茫四野，空旷又静谧，只有那一轮明月为我独有。将世间的俗事凡情抛之脑后，一切所得所失，都不重要了，心里只有畅快。这里没有痛苦的思绪，没有无聊的谈笑，未来与过去都不用纠结。任那粼粼月光洗去仆仆风尘，把那澄澈沁入心扉。月光有一种魔力，能淡化戾气，安抚躁动。沉醉在皓月无边与青草湿润的清芬里，身心也变得纤尘不染，轻盈自在。

我们的一生很少有机会能真正静下心来与一轮明月对望。我经常穿行在城市拥挤的夜色，隔着高楼灯火的月亮永远是模糊的，像掩埋在泥土的明珠，蒙了一层灰，黯淡无光。而在山野却能一展明月风姿，即便不是满月，也亮如白昼。

青春记忆随着月光徐徐来：少年时读书，晚自习下课后，小伙伴们回家要走一段山路，途中手电坏了，摸黑行走在林木深深的小路上，胆战心惊。突然一轮明月穿过厚厚的云层显露出来，照亮山间，遍地明朗。那一刻，我们惊喜地呼喊起来，把书包高举着，迎着月光奔跑，惊飞了树上的夜鸟。

再次见到山间的月光，隔了几十年。如今的我已不再像少年时那么雀跃呼喊，也不再与人分享今晚那带着芳草香气的纯白月光，而是用心去尽情地感受一切。山顶的幽旷适合静静独处，适合放空思绪。我的工作在陆家嘴最繁华的地方，整日置身于热闹人海，却总是感到毫无来由的孤独与惶恐，也许离群索居才能得到自我安静。当我独立山中月下，却丝毫没有半点孤独，心境与物境相会，妙不可言。万千月光将我沐浴着，灵魂仿佛也得到洗涤，一切俗念都不复存在。

亘古不变的月亮照了今人，也曾照古人。有月光的地方，就应该有李白。照在青峨山之巅的明月肯定也曾照在大唐的酒杯里，浸润在他的诗词里。山寺，江河，花间各处的月光，让他生出诸多灵感，写下了许多咏月诗句。倘若他途经青峨山，邀月在山顶，那这山高月阔的景象，他定能挥剑起舞，高歌一曲。

当年，苏轼乘舟过赤壁时，也因有了月光而惊艳，要不然怎会生出如此经典的诗句呢：“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无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山间明月其实也是苏轼所追求的一种安详静谧心境吧。千百年来，人们总是把现实里达不成的遗憾和失落全部托付到自然万物里去，在美好的自然情景中寄寓美妙的永恒。

山顶的风很大。我穿着厚厚的外套，在绝壁处的一方褐色石头上坐下。娟娟月光聚在周围柔柔的草叶上，结成香冷冷的露珠。等朝阳升起之时，它们便会在灿烂的霞光中翩然消逝。难怪卢梭说“月光是动身最早且浸有露水的晨光”。

山坳里散落的帐篷透着橘色灯火，远远看上去，像星星落了地。许多人露营是为了看日出。与日出的蓬勃耀眼相比，我更渴望与一场宁静月光邂逅。

山下有人在吹笛子，笛声穿过云林，空灵悠远。有人在草甸上跳起了舞，翩翩舞姿踩碎了一地月光。起风了，草叶子呼啦啦匍匐在地。一会儿，从四面八方的山谷里簇拥而来的松涛声又淹没了窸窸窣窣的草叶声。一只白兔突然从岩下蹿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小精灵便一闪而过，跳进茂盛的草丛，瞬间不见踪影。

天边的云一缕一缕随风而来，云彩飘过月亮时，像仙女的水袖般轻盈袅娜。恍惚间，我竟然疑心这阵阵山风是嫦娥在月宫里起舞，衣袖生风所致吧。

虽然早在1967年美国的阿姆特斯第一次登上月球就证明月亮里荒凉一片，没有生灵，更没有嫦娥。这一发现无疑打破了人们几千年的美丽幻想，但我一直固执地沉浸在古老传说里，让幻想的丰富思绪进入平淡平凡的生活是没错的，至少可以让人心生美意。每当看见月亮，我还是和童年时一样对月亮的传说深信不疑。我甚至觉得今晚这轮明月里也有人还没入睡，还在痴痴望着这人间的青峨山。

夜深了，笛声渐远，星星隐去，而月亮航行了千万里，落在这山间，却清辉不减，久久徘徊。

露营的人也都睡去了。只剩我立于山顶，面朝月光，沉醉不归。我要把这倾城的月光拥入怀里，带回去，带回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