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作品

山水故人

参赛作者：徐淑芳（郴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罗家井的“豆腐西施”认得我那双护士鞋。每天天蒙蒙亮，她的三轮车刚在巷口停稳，就会往我塑料袋里多塞块嫩豆腐："徐姑娘下夜班啊，今早的豆花能照见苏仙岭呢。"我拎着温热的豆浆穿过晨雾，看罗家井的电动车灯连成星子，恍惚又见父亲当年载我去卫校报名的旧自行车铃。

裕后街青石板缝里长着故事。修钟表的陈伯总在玻璃柜里给我留位置——摆着摔坏的怀表、生锈的听诊器，还有病人偷偷塞给我的谢礼。那天帮他处理烫伤时，老座钟突然报时，惊飞了檐下的燕，陈伯眯眼笑："这声响像不像你们医院的心跳仪？"

暴雨天爱去万华岩听水。溶洞深处的暗河轰鸣着撞向钟乳石，总让我想起病房里监护仪的声音。有次撞见采药人避雨，他篾筐里晒干的鱼腥草混着岩壁青苔的气息，竟和ICU消毒水味道奇妙相融。老人用竹片削了支簪子送我："苏仙岭的雷击木，戴着走夜路稳当。"

板梁古村的秋千架是我的秘密。休假时常揣着护理日志去晃悠，麻绳在掌心磨出的红痕像极了烧伤病人新长出的皮肤。去年中秋，被开水烫伤的小姑娘出院了，她奶奶硬塞给我块老月饼，咬开竟是艾草馅，咬一口，回味无穷。

五盖山的松针最懂疼。帮护林员缝合划伤前，他指着包上粘的松针毯："这是大山结的痂。"突然想起来科室做激光祛斑的陈阿婆，上周帮她清理完最后一块色斑，阿婆突然从布兜里掏出个银镯子："这是我婆婆留下的，你们年轻人戴着好看。"我没敢收，但那天看着老人轻快离开的背影，突然明白主任为什么总说我们的工作像修文物——有些东西旧了也还是宝贝。

冬至的郴江水会唱歌。清晨买灯芯糕经过江堤，总见冬泳的老人们如银鱼般跃入寒波。前日救起失温的冬泳大爷，他上岸第一句话竟是："劳驾把我裤兜里的老酒拿来，得敬郴江一盅。"琉璃瓶里晃动的液体，倒映着十二年前父亲栽在江畔的杨柳。

西河古戏台的梁柱记着我年少模样。正月十五扮观音的彩船经过时，卖麦芽糖的老人往我白大褂塞块芝麻糖："芳妹子，甜味镇得住生死场。"今年元宵抢救遭遇车祸的中年男子，钢筋划破了他的半边脸。他比划着要纸笔，歪扭写下最后唱词："郴江绕城流千古，白衣胜雪渡众生。"

此刻暮色漫过护士站窗台，野姜花的影子在病历本上摇曳。我站在窗边，望着街上流动的车灯，手术室的无影灯在身后亮着，像永不熄灭的月亮。与我一同值班的医生塞来本旧诗集，泛黄书页间夹着郴州老地图。突然懂得，我们不过是这座山水古城的一味药引，在人间烟火里慢慢熬煮着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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