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性亮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会员
劈 花 轿
参赛作者:李性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汉宁县文豪村有个文大虎,一门五兄弟,个个长得牛高马大,威威武武,就是名声欠佳。尽管五兄弟喜吹拉弹唱,但在乡里名声狼藉。父亲被气得吐血而死,母亲当天上吊离开了人世。幸亏有个叫文青松的满满(堂叔),为人正直,五个侄子心底畏惧其几分。
一日,文青松买来一顶花轿,逼着五个侄子去给邻村的出嫁姑娘送亲。送一趟新娘,可得一块光洋,既有饭吃,又有酒喝。于是,五兄弟不敢抗命,两个抬花轿,两个吹唢呐,一个放鞭炮。虽然抬花轿送亲的营生不怎样,但日子过得无忧无愁。
半年后,有次刚把新娘送到新郎家,五兄弟喝完喜酒,抬着花轿回家时,文大虎对四个弟弟说:“虽然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但比起那些富人来,我们还没把‘穷’字抛掉啊!”
文二虎说:“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文大虎看了看四个弟弟,大声地说:“如果按我说的去做,不出三年,我们就会成为富翁!”
文二虎疑虑地说:“三年成富翁?不可能吧?除非去拦路打抢!大哥不是叫我们当强盗吧?”
文大虎说:“有人请,我们就送新娘,没人请,我们就去抬猪!”
四个弟弟被大哥说得云里雾里,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文二虎又问:“给谁抬猪?”
文大虎神神秘秘地说:“给我们自己抬猪嘛!”
文二虎越听越糊涂:“我们又没养猪,去哪里抬?又把猪抬到哪里去?”
文大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举过头顶说:“走,抬猪去!”文大虎在前面引路,走进路旁的村庄,偷偷溜进一个猪栏,打开手中的小纸包,把纸包里的药粉让肥猪闻了闻,肥猪顿时倒下了。文大虎从身上掏出一根绳子,死死地捆住了四个猪脚,令几个弟弟把肥猪弄到了花轿里,抬起轿子走了。
回到家,肥猪还没苏醒,几兄弟杀的杀猪,烧的烧水,待水烧开后,立马除毛,开膛破肚,翻肠去蹄。猪毛猪屎倒进茅厕,快手快脚把院子冲洗干净,才把猪肉放到两个箩筐里,再把箩筐和扁担放进花轿,垂下轿帘,抬着花轿出村去了。
快进县城时,见路上前后无人,文大虎令文二虎搬出箩筐,又令三虎跟着二虎,两人轮着挑起猪肉进城,安排四虎五虎守住花轿等他们回来。
县城肉铺市场,有个胡一刀屠夫,是文大虎的拜把兄弟。文大虎叫两个弟弟把担子挑进肉铺,胡一刀过完秤,算好价钱,一手把钱交给了文大虎,三兄弟眉开眼笑走了。
文氏兄弟既抬新娘,又抬肥猪。抬新娘是公开的,而抬肥猪则是偷偷摸摸暗中进行。文青松见几个侄子仿佛走上了正道,心里也暗暗高兴,碰见文大虎兄弟,脸上挂起了笑容。文青松哪里知道,几个侄子根本没把抬新娘放在眼里,他们抬一次肥猪的银两,委实比抬新娘多几块光洋。
方圆数十里,时常有人丢失肥猪,失主却找不到偷猪贼,恨得咬牙切齿,只好去汉宁县警察局报案。警察走访数月,得到一个重要信息,所有丢失肥猪的村民,都说村里没来生人,也没听见猪叫,只有抬花轿的人路过,肥猪便不翼而飞了。警方锁定抬花轿的轿夫,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文氏兄弟头上。但警方沉着冷静,没有立刻抓人。警察身着便装暗暗跟踪数日,待文氏兄弟再次作案时,几名警察火速上前抓捕。不料文大虎令二虎三虎抬起花轿便走,四虎五虎边吹唢呐边追赶轿子。其实是在阻止追赶的便衣,好让花轿尽快逃离。文大虎装模作样放鞭炮,对着追赶的便衣警察说:“送新娘没见过?大惊小怪!”
便衣警察冲上前去,将文大虎五花大绑起来。另外几名便衣追了一里多路,拦住花轿,打开轿帘,在轿里找到了被药粉熏昏的肥猪。
人赃俱获,铁证如山。文氏兄弟进了警局,交代了所有违法行为,还供出了为其销赃的胡一刀,警局软硬兼施,逼着文大虎退了赃款,六人同时锒铛入狱。文大虎乃主犯,判了三年,其四个弟弟和胡一刀各判了两年徒刑。
刑满释放后,五兄弟回到文豪村,可村人按族规,把他们赶出村,永世不准回来!
文大虎五兄弟一起跪下,求青松满满说情,文青松拿来一把斧头,狠心把花轿劈了,拂袖而去……
花 尾 狗
倾盆大雨,连着下了整整五天。传闻一些村庄房倒屋塌,甚至人都被大水冲走了。而文豪村地处重山峻岭,却安然无恙。相反,文豪村的干旱田,就需要这样的大雨,才能犁田耕种。
雨停了,天晴了。队长安排男劳力去犁山腰上的田,阿贵就牵了那头滚壮的水牛把泥土犁出了馨香。只犁了几圈,阿贵忽然发现田径上站着一只湿漉漉的黄毛狗。那狗睁着两只哀怨的眼睛望着阿贵,一副落魄的样子。
阿贵的头脑里没有这狗的印象。阿贵见它可怜,就吹了一声口哨。这狗就亲密地摇起了尾巴。这时阿贵又发现狗的尾巴像一条金环蛇,一道黄的又一道黑的,煞是好看。阿贵又吹了一声口哨,花尾狗的尾巴摇得更亲密了,且眼里居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来。阿贵在田里来回犁田,那狗就跟着他在田径上来来去去。如同阿贵自己养的家犬一样。
休息时,阿贵掏出旱烟抽,那狗就匍匐到他脚下,轻悠悠地摇晃着花尾。于是,阿贵便伸出手去抚摸那湿淋淋的狗头。一摸,狗就微微闭上眼睛,还从喉咙深处发出亲切的低鸣声。
阿贵的婆娘来送中饭,见了这般情景,不敢拢身。令阿贵把野狗赶跑。阿贵笑着说,猪来穷,狗来富。这狗跟我们有缘呢!说着,他把碗里的菜和饭扒下一半。他吃完了,狗也吃完了。
犁完田,阿贵赶着牛在前面走,那花尾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回了家。
从此之后,花尾狗就在阿贵家落了户。
平时阿贵去山上砍柴,花尾狗就去茅草丛中咬野兔叼到他身边来。阿贵把柴担回去,花尾狗便把猎物叼回去。阿贵一家吃野兽肉,花尾狗于是爬到桌下吃野兽骨头。
过苦日子那段时期,村人连饭都吃不上了,都到山上去挖野菜,挖蕨根吃。花尾狗也跟着阿贵到山里去,隔三差五把野兔或花面狸叼到家里来。又是阿贵一家吃肉,它就啃骨头。
后来山里的野菜蕨根挖尽了,野兔花面狸也被猎人和花尾狗消灭了,人们开始吃草根树叶,吃得一个个面黄肌瘦,双脚浮肿起来。花尾狗也双眼无神,肚子瘪瘪的,模样蔫蔫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进家门就倒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左邻右舍早已杀了家犬填肚保命,有人劝阿贵也干脆把花尾狗吃掉算了。不然人狗都会一起饿死。然而,阿贵硬是不忍心动手,更舍不得吃花尾狗的肉。他睁大两眼望着花尾狗流泪,花尾狗爬在地上,头缩在两只前腿中间,也望着阿贵流泪。
傍晚,花尾狗艰难地支撑着瘦弱的躯体,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家门。阿贵以为它外出寻食,丝毫未加阻挡。可一直等到半夜,仍不见花尾狗归来,阿贵便心急了。村前村后扯开破锣似的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花尾狗。叫过之后,又吹口哨,长一声短一声,村人听了一阵阵心酸,眼眶里储满了泪水。
阿贵的婆娘打着火把来劝他回去,说别喊了:也许又走了。阿贵却哽咽着说,不,花尾不会走。狗不嫌家贫,未必你还不知道?于是,夫妻俩像唤亲人样的,花尾花尾的叫。嗓子都喊哑了,依然不见花尾的踪影。
天大亮了,阿贵夫妻疲惫不堪地回来了。进村时,路过门口塘,阿贵突然看见塘岸边有条金环蛇似的东西浮在水面。阿贵发疯似地冲过去,猛然跳进水里,迅速地把花尾狗抱在怀中,悲悲切切地痛哭起来。
其实,花尾狗早已离开了人间。只是嘴里紧紧地咬着一根插在塘边的木棍,肚子被水撑得圆圆的。村人对花尾狗口咬木棍,百思不解。只有阿贵心里明白,花尾狗属于自杀献身。
阿贵舍不得吃花尾狗的肉,在后山挖了一个坑,把花尾狗埋葬了。
太 学 生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文豪村始终未出过文豪。解放又五十年了,连大学生也未出一个。村支书文国梁就感到脸上无光。
文国梁好想儿子光宗耀祖,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可是儿子文敬宗偏偏不争气,复读五次,却次次名落孙山。于是,村人便说他不是鲤鱼投胎,是鲫鱼投胎,鲫鱼是天性拱泥巴的,泥巴太多太重了,跳不了龙门。所以大字下面多了一点泥,就成了太学生。
文敬宗高中毕业那年,未考上大学,就不想再读书了。他想在家当养猪专业户,或承包村里那片橘林。他对这些事感兴趣。然而,当他的想法一说出来,父亲就坚决反对,骂他没出息。
起先,文国梁想儿子通过全国统考步入大学门槛,见实在难遂心愿,就拉关系,出钱,终于把儿子送到省城一所不包分配的大学去了。他打算待儿子学成归来,就发展他入党,然后,村支书这把交椅便名正言顺传给儿子坐。送儿子进城那天,一切行李和生活用品,都是他亲手准备的,还少一双鞋垫,他都要老婆先夜赶制出来了。
不料,越是无微不至地关心儿子,儿子却就是死活不肯跟他出门。关键时刻,他气得骂不能骂,打不能打,就跪下来求儿子:“祖宗啊,只要你把文凭拿回来,今后村里那片橘林我就包给你,我若改了口,就拿屁股说话!”
站在一旁的母亲也好言相劝:“钱已经交了,你不去也退不回了,去吧,听话!”
万般无奈,敬宗在母亲边推边拉中很不情愿地跟着父亲,到村前的小站搭火车去了。
文国梁一直把儿子护送到学校,带他一起报了到,又帮他开好床铺,自己才到招待所去住。第二天,又说了几箩筐好话,方跟儿子告别回家。
敬宗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对所学的课程,丝毫产生不了兴趣,似乎越学越糊涂,思想包褓袱越背越重,如同挑千斤重担样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原来还算健壮的身体,几个月下来,瘦得如猴子样的了。如果父亲让他去读农学院,也许他成绩会好些。可父亲硬让他去读行政管理,他看见那些书本就头晕眼花。第一个学期结束,文敬宗回家过春节。一进家门,差点把他母亲吓得瘫倒在地。母亲睁大两眼,惊讶地问:“儿呀,你的头发呢?”
敬宗举起右手,遮着自己像猪尿泡一样的脑壳皮说:“两个月前,头发突然白了,后来就全掉光了。”
母亲一把抱住他,悲痛得如同死了亲人,“呜呜”地哭了起来。敬宗轻轻叫声娘,哀哀求求地说:“你帮我求求爸爸吧,让我在家,我不想读书了,读书比我挑担还吃力。”母亲拭了拭泪,哽咽着答应了。
晚上,文国梁从村支部回来,见了儿子和尚样的头,以为儿子读书太用功,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要注意身体,就再也不做声了。妻子趁机说:“敬宗不想去了,我求求你,让他在家算了。”
文国梁眼珠一鼓,张口欲骂,但马上又忍住气心平气和地说:“慢慢就习惯了。”
寒假期间,文敬宗任何活不干,任何事不想,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十几天下来,他脸上又渐渐开始有了血色。溜溜光光的脑壳皮上,也稀稀拉拉地长出了短短的黑发。
一晃,假期度完,又到开学的日子了,可敬宗想赖着不走。文国梁就又逼儿子,催他启程。敬宗就像十二月的蛤蟆,总不开口。文国梁气得找了根棕绳,套到楼枋上,说:“你真不去,我就吊死给你看!我眼睛一闭,你成龙成蛇全由你!”
敬宗万万没想到,一向强硬的父亲会来这一招。他一时没了主意,只好答应父亲又回学校去。
文国梁见儿子屈服了,脸部恢复了微笑,接着,又说:“我叫你去读书,表面上是叫你去拿文凭,实际上是去捞政治资本!有了大学文凭,今后回来好接我的班。好管村里这些人。”
敬宗对管人的差事也不感兴趣,就轻轻地回了一句:“我不想管人!”
“什么?你不想管人?是老子现在管着人,你就活得安逸自在,往后若是被人管,你就知道活得像牲口样的不好受了!”文国梁的音调又提高了几度。
次日,天刚麻麻亮,敬宗便悄悄起了床。文国梁听到响声,便叫醒妻子为儿子弄早饭。自己则来到儿子房间,和风细雨地对儿子说:“好好读书,村里有我顶着。乡政府要我培养接班人,说句心里话,村里毛狗牛古几个后生也还可以,而我对乡里领导说他们还不行。其实我就是想等你回来接班。”敬宗根本没听进去,吃了饭便回校去了。
由于上期未学好,这期学起来更加吃力。敬宗终日愁眉苦脸,忧心如焚。越发觉得度日如年般难熬。在学校只过了一个半月,他便偷偷地跑回来了。
路过村前车站时,他再也不敢往前迈一步了。他害怕当支书的父亲又以死来威胁自己,更害怕父亲逼他返校。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一辆满载煤炭的火车从矿区开出。敬宗望着朝他急驰而来的火车头,突然眼睛一亮,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他轻松自如地躺在铁路上,头枕着铁轨,仿佛刚跋涉完千山万水,急需立即休息一般,闭着双眼,等待着火车尽快通过。
火车呼啸而去,路基上撒下一滩殷红的鲜血。敬宗早已身首分家了……
村人路过,有人认出了尸体,告知文国梁。他开始不信,但还是跌跌倒倒地赶到了出事地点。当他从尸体的口袋里掏出了敬宗的学生证时,他蓦地撕肝裂肺地痛哭起来。他边哭边骂老天瞎了眼,火车瞎了眼,把文豪村唯一的大学生给害了!
他不知道儿子是自杀身亡。
文国梁永远也不会明白,不愁吃不愁穿的儿子,为什么会了结年轻的生命。他心中最大的遗憾,是他的支书交椅只能眼睁睁地让给别人坐了。儿子死了之后,他时刻想着这个问题。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恐惧。
不久,文国梁疯了。疯了的文国梁天天站在村前的小山坡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铁路,带着些许悲哀不停地喊:“敬宗,快回来哟……敬宗,快回来哟……”
沙哑的声音,夹着几分凄楚,随风飘荡,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作品点评
《劈花轿》这篇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以文氏兄弟的经历展现人性善恶。起初文氏兄弟虽名声不佳,但在文青松督促下以送亲谋生,却因贪念走上偷猪歧途。作者通过巧妙的情节设计,如偷猪过程、与警察周旋等,刻画了兄弟几人的狡黠与贪婪。结局极具警示性,劈花轿之举更是凸显正道沧桑,劝人莫因一时贪念误终身。
编辑提示
文学创作是一场精益求精的修行,难免存在疏漏。若您在阅读中发现错字、语病、逻辑或抄袭问题,又或是作者自身想要修改完善作品,请在评论区给我们留言。您的每一条反馈,都是帮助作品日臻完美的珍贵助力,期待与您共筑优质内容。
编辑:张振萍
二审:龙琦钰
三审:李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