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逊
广东肇庆市技师学院党委委员、副院长
蕨根糍粑
参赛作者:张 逊(广东肇庆市技师学院)
生活在五岭的人对蕨都很熟悉,它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跟其它蕨类植物差不多。但你可别小看它,它一身都是宝。春天一来,嫩茎就会从土壤里冒出来,一根根恰似一个个紧握着的小拳头,着实可爱——这可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小的时候,我都会约几个小伙伴挎着竹篮去山里采摘一些,回来后洗干净,焯一下水,切成小段,然后锅里多放些猪油,跟腌制的剁辣椒一起爆炒,可口无比且很开胃。现在回想起来还口里生津,在异国他乡对它的想念更是与日俱增。
更重要的就是蕨根了。蕨根长在地底下一到三尺不等,有点像黑藤,含有丰富的淀粉。大家可能想不到,蕨根糍粑就是用它做成的。蕨根糍粑有很多种做法:用油煎炸后,可以加少许水伴糖融化后出锅,吃起来酥中带甜更兼泥土之芳香;油煎炸后也可以加少许水与新鲜红辣椒爆炒,这是下饭的绝佳美味。但不管怎么做,都以它独有的风味,为当地人们所喜爱。
每到秋天,也就是中秋之后,天气开始转凉,蕨叶开始变黄并逐渐干枯,蕨的营养也就慢慢地转移到蕨根。这时候,村里的人便会扛着锄头去挖蕨根来做蕨根糍粑。挖蕨根做糍粑是有苦又累又脏的活,所以,家境好点的人家挖来自己打打牙祭,解解馋;家境差的人家则把它作为挣钱的方式,贴补家用。
我有很多很多难忘的回忆。在这所有的回忆中,父亲做蕨根糍粑的情景,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我们那时非常非常穷,特别是母亲在我刚五岁时去世后,我们兄妹四个靠父亲一个人抚养,最大的姐姐才七岁,弟弟三岁,妹妹一岁。当时的光景是家徒四壁,举步维艰,有时食不果腹,青黄不接的时候靠借粮或红薯充饥——至今我不喜欢吃红薯,都是那时落下的“病症”。也正因为这样,父亲无法到外面挣钱,不得不每年秋收之后同其他山民一样上山挖蕨根做蕨根糍粑。
蕨根糍粑好“甜”,做蕨根糍粑却很“苦”,且程序冗繁。每天天还没亮,父亲就悄悄地从家里的大通铺爬起,跑到厨房,匆匆炖好猪食,匆匆做好早饭,然后又匆匆吃点早饭,带上几个红薯便出发了。
从家里到挖蕨根的地方需要一个多小时。山间鸟道,崎岖坎坷,荆棘密布,稍不留心就会摔倒,会被荆棘刺划得处处血痕,火辣辣地隐隐作痛。所以,在挖蕨根的季节,父亲身上总是伤痕累累,往往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我们兄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上山虽难,但好在还是轻装上阵;返程就举步维艰了,因为肩膀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担子,再加上饥饿,事非经过不知难,没有这种生活体验的人,其中的滋味是无法想象的。
到了山上,得马不停蹄挖土刨根,中间是没得休息的。即使寒冬腊月,也挥汗如雨。有好几次,我跟着父亲上山,帮他捡蕨根,所以,他挥汗如雨的身影至今清晰如昨。大概需要挖五六个钟头,他们才会捆绑好蕨根,匆匆地下山。
下得山来,父亲匆匆地把蕨根丢在村边的小溪里,匆匆回家,匆匆吃点午饭,然后又匆匆地来到小溪边洗蕨根。洗蕨根可不是一件好活,即使在零度的气温下,也得脱下鞋袜,不停地用脚丫在蕨根上倒腾——寒水刺骨,许多人都需要反复上岸好几次直到脚冻得麻木后才能坚持把蕨根洗完,洗完上岸后又要好久脚才会恢复知觉——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好几次我帮着他洗,那种痛楚一直伴随我长大藏在了心里最深处,也鞭挞着我为了追求梦想永不放弃。
每年挖蕨根的人太多,但村里捶蕨根的石板只有一块。每一个挖蕨根的人都得分秒必争,要不就会影响别人锤蕨根的进度。
捶蕨根比挖蕨根更辛苦,蕨根需要翻来覆去锤很多遍,直到呈粉末状。捶蕨之苦,苦就苦在木槌很大很重,大概有二十多斤。因此,在捶蕨根的过程中,感觉木槌越来越重,不用多久,大家累得气喘吁吁。因为人多,捶蕨根不得不讲究效率和团结协作,在等候的人会主动上来帮忙,捶好的人会安排家人帮忙。
木槌“咚咚”的撞击声,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虽然单调,却是一支动人的农家乐曲。有的时候,我也会上去帮帮忙,但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力气小,影响别人;即使这样,大人们也不会责怪我,因为那时比较重视对小孩子农事能力的培养。
蕨根捶好之后,下一道工序是过滤。过滤的工具是两个木桶,木桶一大一小,大的可装水两吨,小的半吨左右;小桶放高处,大桶在低处,一根大竹简把它们连起来。小桶里垫稻草滤器,大桶上面用两根木棍架住一个棕篮作为滤器,防止残渣掉入大桶。过滤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完成过滤后,往往是夜幕降临了。父亲这个时候也累得筋疲力尽了。
第二天再过滤的时候,把大桶里的水放干,留在底部的就是蕨根的淀粉,每次大概十斤左右。父亲每次用锅铲把它装到从家里带来小木桶里,小心翼翼的,像心肝宝贝一样,唯恐掉在地上;万一有那么一丁点掉地上,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它弄回到桶里——这毕竟是汗水、辛劳甚至是心血的结晶啊!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做糍粑了。这是我们兄妹们最喜欢的事情了,因为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打打牙祭、解解馋。所以每到赶集前一天,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都会抢着给父亲帮忙,比如帮他搅拌蕨根水(蕨根淀粉一遇水就会融化,但是需要不停搅动,否则很快沉淀),帮他往灶膛里塞柴等。父亲则把蕨根水倒在大锅了,然后用一根木棍不停地搅拌,慢慢地,随着水温的升高,蕨根水慢慢地会变成一个大灰球,然后再慢慢地变成大黑球——这就是蕨根糍粑了!由于我们塞柴的技术欠佳,父亲经常会被烟熏得眼泪汪汪,但他不仅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们,而且非常慈爱地把锅巴分给我们吃。这种锅巴特别好吃,别看它黑乎乎地像木炭,一放到嘴里,就变得黏黏的,特有嚼劲,带着泥土特有的芳香。到了一定火候,就用那根大木棍把它挑出来倒在簸箕上,撒上粳米粉,趁热用双手抠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糍粑,圆圆的,黑黝黝的,看起来特别可爱!在抠糍粑的过程中,我们特“钦佩”父亲的超能力,双手不怕烫——我们当时何曾想到,那是艰难困苦让他练就了“铁砂掌”啊!
第二天,糍粑冷却了下来,父亲就挑着它们赶圩了。蕨根糍粑每次都特别好卖,价格也好,不用多久,就会被抢售一空。后来读书后,父亲卖蕨根糍粑的情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宋代张俞的《蚕妇》。
父亲每次赶集回来,都会买些我们喜欢吃的回来,比如肉包、橘子、甘蔗之类的。所以,它每次赶集到点回家的时候,我们都会走到在村口,翘首以盼他的身影。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是,父亲做蕨根糍粑情景,常常浮现在眼前;蕨根糍粑那独有的香味常常在嘴里和心头荡漾。在那个充满艰辛和无奈的年代,父亲正是靠蕨根糍粑撑起了我前行的梦想;没有他(它),也就没有我们幸福的今天。
也每次在碰到困难的时候,每次想歇歇脚的时候,那段岁月便会浮现在我眼前,让我继续不断前行。
作品点评
这篇文章以蕨根糍粑为线索,饱含深情地回忆了往昔岁月。作者细腻描绘了蕨根糍粑的制作工序,从挖蕨根的艰难、洗捶蕨根的辛苦,到过滤、制成糍粑,无一不倾注着父亲的心血。其间穿插家庭困境,展现父亲为养育子女的坚韧付出。结尾处,蕨根糍粑承载着父亲的爱与艰辛,成为激励作者前行的力量,质朴文字中满是对父亲的深切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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