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戏

参赛作者：杨锦怡（湘南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

我的爷爷一向是很喜欢听花鼓戏的。

六年前，他坐在大棚底下，四周喧闹，白帘高挂，台上唱戏。一向喜欢听花鼓戏的他，眼神却空洞地望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年后的今天，依旧，人来人往，白帘高挂，台上唱戏。他却静静地躺在里头，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一向喜欢的花鼓戏。

我的爷爷一向是很喜欢听花鼓戏的。爷爷一直住在老家。六年前，在老家听完那最后一场、最热闹的花鼓戏之后，爸妈就把爷爷接来了城市住。刚到这边，爷爷的生活里，好像失去了许多，许多重要的人与事。在城里，可没有像在老家一样的戏台，也没有那熟悉的戏曲声了，爷爷百无聊赖之下，在一张小小的牌桌上坐下了，整日以打点小牌来消遣时光。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兴致冲冲地踏进屋子，对妈妈说快吃晚饭，吃完要去隔壁小广场上看戏喽。那一刻，我看见，爷爷的眼睛，浑浊与空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光彩，好似欣喜都快要溢了出来。从此，他总是早早准时地吃完晚饭，搬上小板凳，揣上保温杯，去广场上看他最喜欢的花鼓戏。

日子平淡而又朴实，爷爷一整天的流程便是睡觉，吃饭，看戏，打牌。有时呢，与我们打趣打趣，开开玩笑，惬意又舒适。这六年最常见的一幕便是，微风不燥，树影斑驳，穿着蓝衬衫佝偻着背的爷爷，左手提着小板凳，右手拿着水杯，笑眯眯的，迈着小步子，缓缓地向着远方走去。

爷爷的生活很简单，也很美好。可是爷爷越来越严重的咳嗽打破了这份美好。爸妈带着爷爷去医院检查，得到的结果却是肺癌晚期。面对突如起来的疾病报告，就像电视剧里常常演到的“五雷轰顶”，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但爷爷日复一日下滑的身体状况，也渐渐地让我们接受了这个事实。

于是，我的姑姑们带着爷爷，去看外面的世界了。我们一起去了北京，去看那天安门广场飘扬的五星红旗，去看那故宫陈列的件件文物，去逛那最繁华的步行街，去吃那最地道的北京烤鸭。我们啊，用轮椅推着爷爷，一起走过了许多许多地方。满载欢乐，兴尽回家，可爷爷的病情也在一句句欢笑声中恶化着。他再也没有力气提着小板凳走去广场看戏了，我们便在家里的电视机上给他放花鼓戏。每次回家，他总是笑眯眯地把遥控器递给我，示意我帮他开戏看，那时他仍旧还存有一些兴致与精神去看戏。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爷爷不再在我回家的时候让我开电视了，只是早早地洗漱好去睡觉。接着，爷爷便住进了医院。又没过多长时间，爷爷说，实在不想再待在医院了。于是，爸爸把爷爷接回了老家。

爷爷在上车的时候，依旧是笑眯眯的，挥挥手和我们道别。转头，妈妈已经红了眼眶，她说，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果然，妈妈没有说错。一切都和做梦一样，再见，是爷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里面。在外头，有人唱戏，有人高谈阔论，小孩四处玩闹，人声嘈杂。台上，演员们一个个化上精致的妆容，上演着最经典的戏码。

演出很盛大，很精彩，演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是最爱听戏的爷爷，却没有听到，就和六年前一样。

这篇散文以花鼓戏为情感纽带，用细腻的白描手法勾勒出祖孙间的深沉羁绊。作者巧妙运用"六年前/六年后"的时空对照，在戏台喧闹与生命静默间形成强烈张力。蓝衬衫、小板凳等意象的反复出现，构建出温暖而忧伤的视觉记忆。文字平实却暗涌深情，通过爷爷眼神从"空洞"到"光彩"再到永久闭合的变化，完成对生命消逝的诗意凝视。结尾处戏台热闹与棺木寂静的并置，将中国式生死观展现得含蓄而有力，留白处尽显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