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开/文 松学宝/图

立秋刚过,江畔的芦花便在秋风里荡起一片片白浪。每一次看见故乡的芦花在秋风里飞舞,心里总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每到这样的季节,江畔的田野里就有一种收获的味道。这一种味道我可以闻到,但离我却是遥远的。因为我的双脚上没有粘过多少泥土,手指甲缝里很少嵌进去青草的浆汁。

站在故乡的田野上,远远地就可以嗅到玉米的香味,也可以看见谷穗已经低下了头,谷粒正在灌浆,饱满随着秋风的脚步渐进。老家旁流过的江水红红的,水流变得很急,江底的沙石被浪涛不断地翻滚着。江畔芦花很白,像雪花一样轻盈地飞舞在秋风里。

秋风里,母亲的腰弯得像拉紧的弓,那张仅存一两颗牙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耳旁几缕白发随风飘动着,就像江畔飞扬的芦花。

母亲的腿脚不好,疼痛总是伴随着她的每一天。为了减轻疼痛,行走时母亲只能两只手都杵着双膝,变形得像一个残疾的老妪。

而在母亲走过的地方,玉米棒子很结实,豆荚挂满了豆藤,大豆正在开着一树树淡黄色的小花。窄窄的田埂上,南瓜也热闹地开满金黄的花朵,在硕大的瓜叶下,安睡着一个个即将成熟的大瓜。

今年芦花绽放的时候,又在田野里操劳了大半年的母亲向八十岁迈出了一步。母亲的身体不算很健朗,一辈子的劳作让她的脊柱后突、侧弯,在X光片上看完全是受过外伤人的脊柱,七突八翘的,完全没有了生理弯曲。很多时候她都在喊疼,腰疼、腿疼,腰连着大腿、小腿、脚后跟、脚趾疼,典型的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引起的疼痛,常人不要说行走和做农活,就是睡在床上都疼得难以忍受。而母亲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从早到晚总是停不下来。

特别是秋天这样多彩的季节,母亲佝偻着的身影一直在房前屋后打着转转。早熟的糯玉米可以采摘了;田埂上的青草趁着连绵的秋雨疯长,不割就欺着庄稼了;核桃已经开始从树枝上落下来,山老鼠又在树下跑动;板栗即将成熟,树下的草必须割干净才好捡拾板栗……有的要做好采收的准备,有的要赶紧收到家里,季节总是催促着母亲蠕蠕而行的脚步。

在母亲劳作的田间,一张小板凳总是跟着她的身影移动着,此时,双手不能腾出来支撑她的身体,为减轻双脚的负担,母亲就坐在板凳上割草、砍包谷草、捡核桃。

家里的簸箕里晾晒着母亲收回来的核桃和豆荚,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母亲用那双被核桃皮染黑的双手,不停地翻动着簸箕里晾晒着的收成,想着远处生活的儿孙们吃在嘴里的样子,她心里就充填着满满的幸福,豁了牙的嘴角荡漾着笑意。

其实,母亲不用这么辛劳的,她辛勤养育的孩子们已经长大,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不管收入高低,孩子都尽力为她养老创造舒适的条件。家里的田地都让其他人栽种,生活用品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在旁人看来生活不成问题,没有必要自己找苦了。但母亲依恋着自己的一片土地,闻着阳光和泥土的芳香从春天直到秋天,母亲总是用她的双手播种着、收获着。

春天我从城里回家时,老家房屋周围是绿茵茵的油菜。夏天,母亲的田野里蚕豆和豌豆很香甜。而母亲的秋天,到处是成熟的味道。我们一边给母亲有限的照顾,一边得到母亲的馈赠,绿色蔬菜、没有用添加剂喂养的猪鸡、清汪汪的植物油……

很多时候,我就像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一直在母亲的怀抱里生活着,依赖着母亲那双长满茧子的大手,总有一天会把母亲的生命吸干,而母亲永远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在人生的季节里,母亲正走在秋末的路上,萧条扑面而来。在老家那片深情的土地上,母亲依然用一种深爱拥抱着生活,就像一棵在秋风里飞舞的芦花,平凡但极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