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篝火了,怪想念的。想念篝火的时候,冷寂的心就暖和起来了,迷茫的心就亮堂起来了。这时候,眼前仿佛掠动着一团燃烧的跳跃的篝火;这时候,就仿佛看到了一张张被篝火映红的脸庞;这时候,神思恍惚的我就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一堆堆不肯熄灭的篝火旁……原来,我曾经就是坐在篝火旁的那个旅人呐!一个人或几个人,就那么虔诚地守着梦幻般的篝火,兴奋不安的眼睛在暗夜里闪来闪去,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篝火应该是燃烧在野地里的火吧?这样说来,篝火不但是野性的,还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遗世独立的孤独的美。这种朴素的美,是我在没有踏进大漠荒凉的土地不曾领略的。生活在东北乡村的我,最早认知的是坑灶里舒缓燃烧的火,和飘掠在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在广大的原野,我很少见到熊熊燃烧的篝火。所以那时候,篝火只是我一个没有破壳的梦。就像此刻,篝火只在我记忆的旷野上快乐或忧伤地舞蹈。

在西北的漂泊生涯,是远地的篝火擦亮了我的眼睛和梦想的天空。不是一次,不是两次,而是很多次。在绿草汹涌的草原,在很深很深的夜晚,同勇敢机智的哈萨克老猎人在野地里燃起一堆明亮的篝火,无边的夜色里就有了温暖的人间烟火。这时候,我多半是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的,我担心那些在夜色里穿行的凶狠的狼,说不定什么时候,它们会从身后来个突然袭击,用尖利的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但老猎人却泰然自若,他说狼最怕的是火,它们见到火就会躲得远远的……但我还是心有余悸,我感到如果身边没有一团火,我随时就会陷入无望的境地,我随时就会被浓重的夜色所吞没。我需要光亮,哪怕是一丝丝微弱的光亮,就足以唤醒我沉睡的信心、勇气和力量。准确地说,我喜欢这种刺激冒险的野外生活,那种体验神秘而独特,那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一种向往。

有一年夏天,我跟随一位放牧骆驼的维吾尔老人到大漠腹地游玩。那是好大一群的骆驼,我坐在高高的驼峰中间,走在洪荒的沙漠,顿时感到了红尘的遥远和天高地阔。我发现几峰骆驼驮着沉重的麻袋,就好奇地询问老人。他说袋子里面装的除了干粮和水壶外,就是坚硬的梭梭柴了。老人说一个人在野外生活,身边没有一堆燃烧的篝火是不行的,否则人就会感到凄清、孤独甚至绝望。这话我信,当我们在黑暗的夜晚燃起明亮的篝火时,我就知道,篝火不仅仅是一种信念和希望,更是对漂泊旅人寂寞心灵的莫大抚慰……

当梭梭柴在温暖的火堆里发出清脆热烈的爆响,这位跟骆驼一样以大漠为生的老人,却枕着柔软的沙地睡着了。奔波了大半辈子的骆驼客,应该在酣睡里梦见了什么吧?是年轻时代浪漫的爱情,还是远方亲人熟悉的眼神或脸庞?我不知道,我相信篝火勾勒出的人生图画,都有着几许沧桑、凝重或致命的诱惑。就像漂泊,就像穿梭,每一种人生的最后归宿,可能都同一簇明亮而温暖的火焰有关。

就像此刻,我的心热了起来亮了起来。我确信我看到了远方掠动的篝火,它们有着某种无法回绝的特性,可以存在我的记忆里面。我确信,这一切跟美妙的风景无关,而只同心灵的渴望与梦想有关。就像我们开始的人生,不论在哪一个驿站停靠或休歇,都应该有一堆啄破黑暗的篝火,在那里尽情地歌唱或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