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昕

一九八九年,我被本省一所大学录取,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父母亲就四处张罗,母亲为我置办生活用品,父亲则早出晚归加倍做事,为我攒足大学学费。

我长这么大,没有到过外县,就是县城一年当中也难得去上一两回,更别说省会大城市了。原先,家里的父母亲决定让我独自一人前往大学报到,终因我没有出过远门,加之随身携带的行李又太多,父亲临时决定,一路送我到省城去。有了父亲的这个决定,我原先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稳了下来。到了小镇上,客车就停在供销社门前。父亲爬上车顶,把我的被褥放在行李架上,用毡布盖好。

客车沿着崎岖的山村简易公路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了县城车站。父亲安排我排队购票,他自己则上到行李架上取回行李。那时,去省城也就一天一个班次,错过了就得等第二天的班车。排队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可窗口里面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到省城的班车只有最后一张车票了。我听罢顿觉如坠深渊,正不知所措之际,父亲赶了过来,叫我先买下最后那张车票再说。

验票进站的时候,父亲叫我先持票上车,交代我靠车窗边坐好。我上车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窗玻璃声,我侧目一看,原来是父亲正朝我招手,要我把车票给他。父亲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拿到车票后,放入上衣口袋中,再猫下身子,贴身穿插在停车场间隙中,不时停下脚步,侧身靠在客车边沿上,再伸出头去探望,观察站内是否有工作人员。一番周折之后,偷偷潜回到了站外。我看着父亲猥琐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坐在后面的乘客也都看在眼里,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没过多久,父亲就上车了,虽然父亲表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慌乱的眼神里却掩饰不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我站起身来想把位置让给父亲坐。父亲朝我摆摆手,把我摁回到座位上。到了开车时间,女售票员上车巡视了一番,发现车后挤着一个人,遂上前盘问。因为父亲没有车票,被当场指出是逃票行为。女售票员更是冰冷无情地责令我父亲下车。父亲紧张得不行,双手合十,不停地向售票员作揖求情,说是送娃到省城上大学,只买到最后一张车票。女售票员哪里肯信,就要上前拉拽父亲。我目睹眼前这一幕,羞赧得满脸通红,自尊心受到了蒙羞打击,血液不停地向头脑上涌来,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蹭”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不能这样侮辱人格,我爸说的都是实情,只买到最后一张车票,现在就在车上补票还不行吗!”女售票员不依不饶,要我出示录取通知书。父亲翻开书包,将录取通知书双手递给女售票员面前。女售票员睥睨了一眼,傲慢地对我父亲说道,那就补票吧。

这场乘车风波结束了,客车一路颠簸到了省城,折腾了一天,下午才到达学校报名。当晚,父亲在寝室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匆匆返回老家了。多年以后,父亲猫腰弓背的身影以及慌张的眼神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深处,如今忆起,父亲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伟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