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摩托车往山上冲的感觉,像岩鹰掠过长空,像流星划过苍穹。七月的暑热在转过某个山头后消失殆尽,山花渐渐覆盖了山坡,人间四月天的幻觉直逼过来。

小天鹅在后面扯着脖子喊我:楚木,慢点!慢点!

小天鹅和雪峰山都是标准的纯爷们,楚木则是个不太标准的老娘们。还有一位姓谢,没问生辰八字,不知道是谢兄还是谢弟,姑且叫谢兄吧。我们的共同点是对草木山川一往情深,是故意遗忘时间的老孩子。

“紫色的是什么花?”

“荆条。”

放到鼻子旁一闻,真香呐,不如叫勾魂草,真想抱一捆回去装饰一下我的“狗窝”。

“白色的是什么花?”

“打屁柴。”

呸,这么臭烘烘的名字,屈死这些花仙子了。

小天鹅说,打屁柴这种灌木,晒干了烧火的时候,会发出一种类似打屁的声音。祖先们取名字,总是有他们的道理和根据。鸡屎藤的叶子揉烂了,有和鸡屎一模一样的味道,可入药,也能吃。

打路边一望,山底下的院落成了掌心中的小鸟窝。山风凉得像水,硬化路已经成穷途,我们要冲过一段被雨水冲刷得坎坷不平的毛坯路。楚木技术不够好,但胆量绰绰有余,勇猛地冲上去,差点被柴蔸给掀翻了。摩托车的声音,惊动了生灵们的安逸。放养在山间的黄牛拔腿就跑,跑远了又跟上来,像李清照笔下的女孩子: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弃车步行之后,腿的力度完全跟不上斗志,我走得颤颤巍巍,有时候还得咬紧牙关。谢兄紧跟在我后面,急得抓耳挠腮,弃我而去觉得不够仗义,跟着我走又嫌磨磨唧唧,像脚底生了疮似的。

山中有一块三角形的界碑,一面朝溆浦,一面朝隆回,一面朝新化,是一脚踏三县之地。我们在此装作横刀立马,横槊赋诗,然后挺进溆浦县中都林场。

山谷中的花是真得多,多得超越了春天,多得像闯入了花果山。空气甜如蜂蜜,醇如米酒。除了紫色的荆条,花大多是素白的。

行约五六里,幽深的山谷骤然展开,四面山峦挪了挪,腾出一个方圆十余亩的空间。西边一座房子,孤零零地蹲在那儿。一看那四扇两层的格局,用碎石头垒成以抵御野猪侵袭的菜园,大费周章从山上引来的泉水,一定是做足了一辈子乃至下辈子在这生活的准备。可是,人呢?

杉树皮覆盖的房顶,积起了树叶和雨水,长出了几寸深的苔藓。鸟雀啄来了种子,东丢一颗,西丢一颗,草长出来,灌木长出来,一些开了花,一些挂了果,稠密的叶子或杉树皮中间安了鸟窝,房顶就成了一个原生态的花园,美丽且苍凉、古朴且寂寞。

此去前后十里都杳无人烟,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烧火做饭、喂猪养狗,过与世隔绝的生活?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迁徙?

堂屋只是用竹竿作了象征性的门闩。我自谓不是君子,就长驱直入了,拔了神龛上的野鸡毛,以作纪念。厢房上了锁,门缝里窥去,鸡笼完好,量米的竹升子未霉,主人似乎离去不过一年半载。

小天鹅说有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偶尔会在这里住一两天。他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吗?还是受了谁的托付,替人看守房子?我专门带了纸笔来,听他讲故事,可是偏偏遇不上他。

雪峰山也带了纸笔来,他善画,以画谋生。可是此地没有一个山花一样的姑娘,站在青苔覆盖的木槛边,供他仔细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