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师范大学 胡鑫

口中尚有苦瓜余味,闭目细思,且就着这丝余味,写下文来。

口里的余味拜午餐所赐,心头余味已十多年了。先来后到,先谈心头滋味。

母亲爱吃苦瓜,她学过中医,她说:“除邪热,下火,还清心明目,吃了是好的。”她又说:“不苦不苦,一点儿也不苦,你尝一下。”为寻“上好”的苦瓜她会独自走很远,给人说许多好话。她怕我们不吃,便用糖水先泡过再做,我们不敢动箸;她向邻人请教,有人说掺豆豉一同炒肉便不苦了,她照做,我们还是不敢动箸。她用了许多法子,自己劳累,我们不领情。往我们碗里夹来的苦瓜总被“拒之门外”,她一言不发,默默把它们吃完。

做子女的,果不够心细,果然疏忽,后知后觉。食堂里吃到苦瓜,再忆那味道,已遥不可及。“苦瓜”这菜是何时从我家餐桌上撤了下去的?问母亲,她只道:“你们不喜欢吃,就不做了。”我忘了问她:“你不是喜欢吃吗?”想来,自然没有答案。

先来后到,再谈口中之味。

很久没吃苦瓜,忽然起念,便从心而行。恐吃不下,只取了四片。

第一片,入口前我已有怯意。无妨,先喝点儿杯里的菊花茶清口,今天就是来给它“翻案”的。入口,唇颊舌腭四腺汩汩涌出“华池神水”,苦瓜实苦。

第二片,苦瓜实苦。

第三片,苦中有清,微涩,很像柏叶。这味道,有股君子之气。民间传说,苦瓜与菜肉同锅炒煮,“不传己苦与他物”。这听起来很像儒家的“勿施于人”、释家的“水不洗水”,又兼些仙风道骨。我喜欢这份遗世独立,私以为誉之“君子菜”的确属实。

第四片,苦瓜既苦,如何有甘,但觉“不是那么苦”罢了。“不是那么苦”会不会即是所谓“甘”呢?余光中有诗《白玉苦瓜》,诗作肇因是余光中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中见文物“白玉苦瓜”。诗中白玉苦瓜“似悠悠自千年的大寐”中成熟,而后却经皮靴、马蹄、战车之践踏,终而“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诗中“成果而甘”是对苦与甘的另一种注解。苦甘之辩到底如何?智者见智,不一而足。

回来路上,苦味渐从两颊向舌心退去;静坐良久,舌心也终没了味道。好在有文《苦瓜余味》为证,既然无事,便沏些菊花茶,再品品这苦瓜余味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