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仫佬山乡群众喜欢以粥代茶招待客人。你若路过村民家,他们总会热情地叫你“站着”。

这个“站着”不是叫你站着不动,而是仫佬话“吃粥”之意。

有人在酒桌上编了个段子:日本鬼子进村,见人就大声命令“站着!”有村民吓得边跑边说,不吃了,我吃过了。

搞笑段子,不可当真。

“站着”的人不那么好欺。当年鬼子闯进村,我外公提着一根搅猪潲的木桨,悄悄跨上鬼子拴在院子里的一匹战马。马认生不肯挪蹄,外公挥桨猛抽,木桨断成两截,马才肯冲出村外。外公逃过了死劫,但若干年后,却因有这匹马,差点被划为富农。那年代,外公家的煤罐砂锅里,长年粥稀如镜,筷头刮辣椒钵刷刷作响,“富农”这个锅实在背不动。

粥除了当饭,亦能当茶,也可做药。在缺医少药、就医不便的年代,村民常以粥祛病。感染风寒的,熬一锅稀粥,在辣椒钵里摏几节姜酸,趁热稀里呼噜喝下去,碗还没放下,鼻涕眼泪就随满头的大汗奔流而下,再一捂被子,醒来又是一条好汉。我读小学时,有一年暑假回村上老家,不慎中暑,家人找来一碗半馊的凉稀粥,拌了半匙白糖让我喝下降火。随后把碗反扣背上,借残粥的滑顺,给我刮痧。唉哟几声,黑龙跃背,人马上就精神起来。

粥能吃几碗,不在胃有多大,而在胃口有多大。胃口有多大,关键在辣椒钵里的酸。仫佬族人腌酸,除了会走会飞会游的不腌外,其他能吃的都可往酸坛里扔。常见的有萝卜、藠头、刀豆、豆角、嫩姜、辣椒、蒜须等。用心腌酸的人,会把萝卜切开成片,晒到皮皱再放回酸坛里腌,这样萝卜更脆,更有嚼头。藠头酸从酸坛掏出后,放到辣椒钵里,撒上一小撮生盐,与姜、辣椒一起摏擂。桌上碗筷震得哐啷作响,藠头破裂也发出爽脆的喳喳声。谁家摆桌,哪家来客,街坊四邻闻声便知。

这“站着”吃酸还与罗城著名的“三尖”有渊源。“三尖”一是山头尖,指罗城地处山区,奇峰林立;二是笔头尖,指罗城人崇文好学,人才辈出;三是筷头尖,指的就仫佬人的吃粥食酸的习惯,筷子刮辣椒钵,久而变尖,后来泛指仫佬山乡群众善用当地丰富的食材,巧手制作各种美食。

粥能当茶,却不能餐餐吃,人是铁饭是钢,晩上的正餐再“站着”,恐怕第二天就要脚软趴下。过去农村生活条件差,“站着”吃酸的背后,其实多有无奈。谁家请客,正餐的饭桌中央只摆辣椒钵,那说明主家的生活已窘迫到无以复加之境地。这与我们现在大鱼大肉之后,熬粥吃酸、解腻清肠并不是一回事。令人欣慰的是,很多山里的孩子明白,只有笔头尖了,才能走出山头尖尖的群山,才能告别老一辈人手中尖尖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