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是古镇,岁月的深巷里,吹糖人、捏面人的师傅满街来回走,卖彩球和冰糖葫芦的小摊位,还有各种货铺摊,更是惹眼和逗人。但最热闹的,还是古镇的戏事。

每逢过大年,乡亲们收拾完农活,乡戏就一场接一场地开始上演了。古镇街中心有一处戏园子,来看戏的人都往这里赶来。小孩子不懂戏路,更不知故事的曲折离奇,但比大人还兴奋,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戏园子自然成了开心的乐园。那时我是个小戏迷,虽猜不透这穿了长袖阔袍的古装戏,但逢戏必看。哪天有一场没到场,心里就直痒痒。

戏园子里看戏的人真多,戏台下一排排简易座位上人影晃动,清凉的空气里流动着看不见的热流。戏园子里热闹极了,古镇的乡土民风和热闹事儿,像是都来这里躲藏了。棒鼓手“啪、啪、啪”几声脆打,台上三阵锣鼓敲过,戏要开演了。垂幕一拉开,台下立刻安静下来,原本乱哄哄的戏园子转眼成了安静有序的讲堂,左冲右突的热闹劲儿,一下子跑散了,乡亲们赏戏的好时光,说来就来了。

戏台上,长袖甩成了旋风,高帮靴踏出一阵烟。小丫鬟着一身花套衣衫,迈着碎步缓缓走来。耿直的黑脸暴怒无常,打着转儿“喳喳”地叫个不停。倜傥的书生便是另一个模样,扇子一滑,像掠过一缕春风。演员一个个走进角色里,戏台像是穿越时空走来,演员观众近在视线,却又隔世遥远,相望但不能相拥。前台西征,烈马腾空,武将操戈,战旗舞起西风。又是盔甲嘶吼,跟斗翻卷,擂鼓震天,酣战卷起尘烟。演员一头埋进戏中走不出来,观众十米观景,一眼却看到千里之外,看到北宋,看到南陈,看穿了世间美丑和爱国豪情。在古镇戏台上,我一场接一场地看过好多戏。

虽是乡戏,上演在小镇的舞台上,却自有天然野趣之美,像自然长成的一粒粒小珍珠,打小深埋在记忆中。古镇的乡戏,有的豪情满怀,震撼人心,有的则千回百转,曲折离奇。有的又凄婉悲切,有的还惹笑逗趣,乡亲们很是喜欢。这些古典名戏,演员个个使出了本事,有的唱腔圆润甜美,有的又唱得悲悲切切,生把台下唱出一片唏嘘。还有的声音轻柔尖细,高亢处,却又如百灵高飞。热闹的乡戏,把乡亲们唱得豪气满怀,一会儿又抹泪掩面。它唱浓了乡韵,唱闹了岁月,唱翻了古镇。

戏散,窄斜的小道上,三五成群的乡亲仍没从戏中走出来,一位老奶奶扯着嗓门说,“这秦桧咋就这样祸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