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金燕

炊烟是一缕抹不去的乡愁,在乡村生活过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那一缕缥缈的烟雾,都伴着你的脚步。炊烟是一缕乡情,无论你走多远,熟悉的那个味道,总让你魂牵梦萦。

我是吃柴火饭长大的“70后”,稍微懂事的时候,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家里有粮食吃的同时,也有柴火烧了。黄土高原的地坑庄子,家家的烟囱都凿在崖背顶上,每天黄昏放学时,看着家家户户崖背顶上冒起的炊烟,我们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那些蒿草、麦秸和玉米秸秆燃烧所散发出的气味,弥漫着整个村庄。

那个年月,人们刚吃饱肚子,粮食在农民眼里,是极其珍贵的。母亲在分到的地里勤扒苦做,尽可能做到颗粒归仓,就连收完玉米,留在地里的玉米秸秆根须都不肯放过,嘱咐我们几个半大的孩子提个笼,在耕过的土地里仔细捡拾,拾回家煮饭时当柴烧或者在冬天用来煨炕。秋天树叶落下的时候,女孩的任务就是每天放学后,提个笼去扫树叶,我们踩在松软的树叶上面,打打闹闹,高兴得撒着欢儿,天快黑的时候,把笼塞满了,互相抬着回家去,等秋天树叶落完的时候,崖背上就有了一个树叶垛,一个冬天,就可以睡上热炕。

每逢天阴的日子,奶奶总是观察着天色,在雨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急忙往破窑洞里蓄柴火,遇上秋季的连阴雨,不积攒柴火,家里是吃不了饭的。有雨的日子,厨房里总是浓烟滚滚,因为潮湿,浓烟从灶门间涌出来,顺地面在地坑院里飘着,奶奶总是笑称,做一顿饭哭三回。

1980年前后,父亲修了一处新庄子,全家人欢天喜地的搬家了,厨房的烟囱高高地立在房脊上。村里通电了,40瓦的灯泡照亮了新宅的每个角落,夏天的夜晚,一家人坐在亮如白昼的院子里乘凉。父亲还买了一台鼓风机回来,家里开始烧煤,遇上红白事,不用再烟熏火燎的烧柴火了。奶奶节俭,老式的风箱还在继续使用,只是从此以后,她不用“流着眼泪”给我们做饭了。

每年麦收过后,那些洁白的小麦秸秆都变成了钱,被生意人运到城里的造纸厂做纸去了。玉米秆被粉成了猪饲料,过年的时候,家家都有猪肉吃了。家里的石磨从磨盘顶上被撬了下来,在院子的角落里立着,上面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大家磨面都去村里的磨坊,三四袋小麦,不到一个小时就磨完了,村里人开始吃上白面馍了。

小村临街,因为地势的便利,也因为国家政策的开放,允许个体经营,村里做生意的人逐渐多起来。吃饱肚子的庄稼人开始变着法地赚钱。三叔靠开羊肉馆成了上世纪80年代小镇的第一个万元户,他用掘到的第一桶金,买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跑起了长途货运。他把小镇的杏干和黄花菜运到外地,又把外地的大蒜和特产运回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三叔也是村里第一个把彩电搬回家的人,当小小的电视屏幕出现画面的时候,小村都沸腾了。

上世纪90年代初,小镇的公路再次拓宽,临街地坑院里的住户全部搬迁。地坑全部被填平,空地上修起了一座座砖混结构的四合院,门面房租赁给外来的生意人,开起了各色的店铺。窑洞变平房,小镇人也彻底告别了一下雨地坑院就遭水灾的历史。

小镇东头建起了水厂,改水项目工程如期实施,解决了方圆5万多人的吃水问题,他们不用在农忙或干旱季节来临时,守着一口破旧的机井半夜去排队等水,自来水已经进村进户。镇上有人开办了果品厂,他们利用当地的红杏资源,和新疆客商合作,生产的甘草杏和杏肉远销全国各地。小镇人的生活开始好转,外地客商和时髦的成衣开始在小镇出现。1992年,由一马姓商人经营的西安门市开始在小镇挂牌经营,不但满足了小镇人的购物需求,还开启了个体经商的时代,当地的供销社逐渐门庭冷落。

很多年前,小镇就被当地人戏称为镇原的小上海,它是经商的镇原人去西安的必经之路。借助当地交通的便利,农民栽植的红富士苹果,每年成熟的时节,经过西安远销全国各地。农民购买私家车开始成为一种时尚,更有胆大且具有经济实力的人,开始经营长途班车,去西安、去北京,似乎都是一夜之间的事。2006年,国道镇北公路开始修建,绿化修整历时三年,容三车道平行的公路再一次给小镇人带来了滚滚财源和无限便利。路是通往外面世界的桥梁,小镇人看得更高、走得更远了。

2007年,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全面实施。同期,中小学校,幼儿园营养餐补助开始实施。2015年精准扶贫工作正式启动,农村改水、改厕项目、村路硬化、棚户区改造等一系列惠农政策的实施,给发展中的小镇插上了飞翔的翅膀。时代的车轮,催促小镇向前发展,这里,不再是一个无人关注的地域,改革开放的大潮,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小镇的角落。

再回小镇,曾经熟悉的黄泥小路、低矮平房都不见了,一条条硬化的村路,太阳能路灯,一栋栋住宅楼矗立在面前,大型超市入驻小镇,小镇已逐步向城市化过渡。小镇已没有了黄昏的炊烟,家家门前也没有了柴火垛,做饭用电,或者用液化气,冬天用暖气,小镇人开始步入环保生活的行列。

四十年荏苒的光阴,故乡人走过了那些艰苦的岁月,迎来了眼前的幸福生活。眼前的小镇虽然让我惊喜,但是记忆里的那缕炊烟,还在我眼前飘动,那是故乡最初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