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天
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南屏工作时经历的一件事。
老乡用小铁笼装着两只小竹鼠,送到乡政府我的住所,每一只估计有两斤重了。老乡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我自行把它们解决了,或炖或焖尝一下山里的鲜味。我想给老乡一些钱,但老乡不接受,还说这东西山上有的是,走一下就弄到,乡长你给钱就见外了。既然却之不恭,我就接受老乡这个心意。
只是,我没有把两只小竹鼠解决掉,而是到圩场上买了一个铁网箱,小心地把它们放入箱里。然后,把铁网箱放到后面卫生间的阳台上,那里有出水口便于冲洗。阳台与房间之间有一扇松木门隔着,不愁小竹鼠偶尔的屎尿味飘入房间。两只小竹鼠在箱里乱冲乱闯,稍向外突而呈铜色的四颗门牙,不断地咬着箱边的铁丝,被咬的地方几乎都变了形,牙痕非常明显,可见其劲道是多么的了得。闹腾一阵后可能觉得逃脱无望,两只小竹鼠就慢慢地静了下来。虽然四肢不动,但嘴巴时不时地向上翘,两只眼睛圆圆地瞪着,好像在观察着这新天地的安危。我坐在箱旁默默地注视着,觉得两只毛茸茸的小竹鼠,机灵无比很是讨人喜欢。
正好家里买有黑蔗,我砍了两节放入箱里。其实,小竹鼠最爱吃的是竹子,我是想试一下,看它们吃不吃甘蔗,如果吃的话今后的食粮就更容易解决。放入的甘蔗小竹鼠连看都不看,它们依然憨态可掬地瞪着眼睛,或者它们还在考虑安危的事,对眼前之物不屑一顾。我把盖子固定好,就先去做别的事情。晚上回来看看,两只小竹鼠依然在箱底翘着嘴巴瞪眼睛,旁边的甘蔗也没动过。
第二天早晨,我发现箱里每节甘蔗已少了一半,这说明甘蔗还是很合小竹鼠的胃口,我因此也感到非常高兴。我就想小竹鼠在山里的时候,平时都是在土洞里黑灯瞎火吃竹子,习惯成自然,这可能就是它们选择晚上才吃东西的原因吧。又一天早晨,箱里的两小段甘蔗全部不见了,于是我觉得两只小竹鼠,不仅胃口好食欲也很旺盛。
入夜,我又试着放入半碗粥,第二天早晨一看,碗里空了,旁边也没有倒出的痕迹。后来,我听同事说米粥不能喂太多,多了容易拉稀。我从圩上买红薯回来煮,顺手放两个到箱里,没想到小竹鼠也毫不含糊地吃进肚里。而小竹鼠吃得最欢的,应该还是竹子了。无论是一两年的幼竹,抑或是陈年老根,它们都是老嫩不拒。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小竹鼠时断时续地啃着老竹,那钢硬清脆的沙沙声,穿过木门,传进客厅,飘入卧室,然后缭绕在我的梦中。
周末,我没回县城,按照老习惯自己煮饭炒巴顿。关于巴顿,我在另一篇文章《自然的巴顿》已经叙述过。吃饭后我拿一个凳子放到箱边,在书架上选择一本书,放到铁网箱上,借着阳台的天光看起书来。看累了,我就捏着一条小棍子,轻轻地挠着捋着两只小竹鼠,以此缓解一周工作的疲劳,调节偶尔烦闷的情绪。开始的时候,小竹鼠总是东躲西闪,后来习惯了就不在乱动,静静地蹲着任随我挠啊捋啊,好像很受用的样子。
动物往往是通人性的,养了一段时间后,两只小竹鼠已经变得很温顺了。我每次喂东西的时候,总是摸摸它们的头,捋捋它们一身的绒毛。有时我用两个手指,捏小竹鼠的后脖子拎到半空,它们也没有蹬腿叫唤,绝对顺从乖巧的样子。我妻子有时来南屏看我,她会抱着小竹鼠到大院去溜达,虽然不是宠物,亦与宠物相差不远。
有些时候,我下乡或者去县城开会,我会根据时间长短,而给小竹鼠放入足够的食物,让小竹鼠不至于挨饿。但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去县城开会,因为客观原因延误没能及时返回,我因此而失去了两只可爱的小竹鼠,或者说本属大自然的两只小竹鼠,经受磨难后终于获得了自由。
本来这次到县城参加人代会,计划第四天能回。但人代会结束后,紧接着到市里参加3天现场会,第8天我偕同妻子才回到南屏。妻子一进家门即往卫生间冲,突然她大声喊:“你把小竹鼠给怎么了?”
“没有呢。”我说着赶快跑向阳台,只见铁网箱空无一物,箱边已咬开一个洞。而门板上靠近门槛的地方,也咬出一个小竹鼠能出入的圆洞,门槛周围撒着很多碎屑。看到这个情况,我一切都明白了。那肯定是小竹鼠饿昏了头,为了活命才奋力采取这种极限的行动。我从心里感到内疚,觉得对不起这两个小家伙。
妻子说既然把门咬了个洞,或许还在房间里呢。于是,我们就在房间里找,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就是见不到小竹鼠的影子。我又想估计是在房里找不到东西吃,它们可能已从阳台排水口跳下去了。我住在二楼,楼后到河边都是荒坡,小竹鼠跳下去应该不碍事,也一定能活下来。虽然失去它们,但让它们获得自由,我心中也是感到平静。
我淘米下锅后,就去楼后荒坡采巴顿。回到家时,妻子在卧室里叫我:你进来一下喂。走入房间,妻子用手指着书架上格的一个书缝,原来一只小竹鼠就窝在那里。因为我用松木板,简单钉了一个长高各2米,宽约30公分的书架。谁会想到小竹鼠竟爬到书堆里。妻子说刚才听到书架有动静,一看才知道是小竹鼠。我说再查另一只是否还在呢。妻子说已经查过,没有了。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把小竹鼠抱下来,可能是这几天已耗尽了力气,小竹鼠任由妻子摆布。我查看一下书架上的书,好些书已经被小竹鼠啃残了。于是,我估摸着这些书所用的纸,一定是用竹子或者是甘蔗渣造出来的。
妻子拿一些米饭喂小竹鼠,我在旁边笑着说:“逃走的一定是男竹鼠。”妻子笑笑说:“瞎说!我说男竹鼠胆大,敢从二楼跳下去,女竹鼠胆小不敢跳,不信你看看。”妻子观察后笑笑没出声。我说:“多亏我那竹子为纸的几本书,不然它可能活不下来了。”
古人曾说相互牵挂的人,他们的心是相通的。我想动物何尝不是这样,尤其是很有灵性的小竹鼠,男竹鼠虽然逃脱了桎梏,但它一定在周围徘徊等待。女竹鼠虽然不会说话,但它心里一定会怀着哀伤和思念。
等到妻子喂完以后,我以商量的口吻说:“我们还是把女竹鼠放归自然吧,让它去与男竹鼠相伴。”妻子说:“好吧,这女竹鼠也怪可怜的。”于是,我们带它到楼后的竹丛边,面向竹丛把它放了。女竹鼠停一下回头看看,然后慢慢地溜进竹丛。我想那男竹鼠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它,它们会团聚的。
佛家说一切众生皆具佛性,因果轮回,真实不虚。于是,我就想那只曾经吃我很多字纸的女竹鼠,如果来世转生为人,那一定是很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