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 （资料图）
古代驴又称作“卫”。例如：唐代范摅的《云溪友议》卷八：“南中丞卓，吴楚游学十余年，布衣褛，乘牡卫，薄游上蔡。”“牡卫”即公驴。明代冯梦龙的《智囊补·诛恶仆》：“翌日，召令及同舍饮，云：‘共食卫肉。’”“卫肉”即驴肉。清代王士祯的《剑侠传》：“腰剑，骑黑卫，极神骏。”“黑卫”即黑驴。
那么，驴子为何会称作“卫”呢？
宋人罗愿《尔雅翼·释兽》说：“（驴）一名为卫。或曰：晋卫玠好乘之，故以为名。”宋人高丞《事物纪原》说：“或曰，晋卫玠好乘跛驴为戏，时人称驴为卫子以讥玠，故有蹇卫之称。”明人王志坚《表异录·毛虫》说：“驴曰卫子，或言卫玠好乘之，故以名之。”
看来，这是发生在河东人身上的一个典故。
卫玠（285~312），字叔宝，西晋河东安邑人，魏晋之际著名的清谈名士和玄理学家。卫玠的家庭是一个官宦世家。曾祖卫凯，曹魏时曾任尚书；祖父卫瓘，晋惠帝时官至司空；父亲卫恒官尚书郎，是著名的书法家。另外，姑姑卫铄（卫夫人）作过“书圣”王羲之的老师，也是著名书法家。卫玠自幼聪慧，五岁时就是名满洛阳城的“神童”。他很早就开始研究老庄之学，成年后更以善谈名理著称于当时，最后官至太子洗马。永嘉四年，中原战乱蓬起。他辞别家人，渡江南下，先至江夏（今汉口），后又到豫章（今南昌），最后迁至建康（今南京），病死在那里。当时人称他“风神秀异”，他不仅言谈清丽，而且相貌非凡，是有名的美男子，人们常常以一睹其丰采为快。
那为什么这个典故会发生在卫玠身上呢？这首先和他所操的方音有关。
卫玠是安邑人，讲的是河东方言。而在河东方言中，“驴”“卫”两字读音近似，可以混通。
先说“驴”字。“驴”字《广韵》作“力居切”，通语读作lǘ。而在河东方言中，“驴”同闾、吕、侣、旅、屡、滤、虑、律、率等字一样，口语均读ü音。至今当地人还是“驴”“鱼”不分，呼“毛驴儿”为“毛鱼儿”，常常被外地人取笑。
再说“卫”字。“卫”字《广韵》作“于岁切”，通语读作uei。而在河东方言中，许多读uei音的字，同时也读ü音。例如：
围uei，把脖子围住，白读为“鱼”；
苇uei，苇箔、苇子，白读为“雨”；
尉uei，尉姓又读作“育”；
魏uei，魏家院（河津市）俗呼“育扎”；
喂uei，喂猪、喂牛，俗呼“遇猪、遇牛”等。
至于“卫”字读作“育ǜ”，至今还见于地名之中。像河津市的卫庄，当地人口语即呼“育卓”；临猗县的卫村，当地呼作“育村”，卫家巷呼作“育家巷”等。
卫玠当时说的是河东话，把“驴”呼作了“鱼”（阳平声），又自称姓“育（去声）”。在“四声”尚不完备的魏晋时代（沈约创“四声说”，晚于卫玠100多年），南方人听来他就是姓“驴”，于是就把“驴”和“卫”画了等号。
当然还有一点也至关重要，那就是“名人效应”。如前所述，卫玠不是普通人，他家世显赫，才华横溢，又是天下公认的美男子，（至今犹被誉为中国古代“四大美男”之一），算得上一个超级明星式的人物。因此，他所到之处举手投足都有轰动效应，在27年的短暂生涯中，创造了不少的典故见载入史册。例如：
《晋书》记载，他幼年“风神秀异”，有“玉人”之称。后世遂以“卫玉”来赞誉一个人文辞华美或风姿颖异。
外甥似舅。其舅骠骑将军王济“俊爽有风姿”，而每次见到卫玠，却总说“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于是，“珠玉在侧”便成为夸奖他人颜值高的典故。
卫玠娶的是侍中乐广的女儿。乐广风度翩翩亦擅于玄理论辩，有很高的声望，人们称赞翁婿二人“妇公冰清，女婿玉润”，后世遂以“卫乐”并称，留下了“冰清玉润”的典故。
卫玠27岁那年，由豫章移徙建康城，“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卫玠本来就孱弱多病，骨瘦如柴，“若不堪罗绮”，加上过度劳累，不久就病逝了。人们知道后都很惋惜，说他是被“看杀”的，于是留下了“看杀卫玠”的典故，等等。
由于卫玠喜欢骑着跛驴招摇过市，还自称姓“卫（驴）ü”，人们便称“驴”为“卫子”来取笑，还送他“蹇卫”（跛驴）的绰号。流传后世，“卫子”便成了“驴”的代称。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今人以驴喻人会被视作“不敬”，东晋人称驴为“卫子”，有没有贬义？回答是：只有戏谑，没有贬抑。这和当时的社会风习有关。
驴原产于漠北，司马迁称它是北方游牧民族匈奴所养的“奇畜”，直到西汉时期中原还比较少见。汉武帝刘彻曾将驴豢养于皇家的“上林苑”，作为珍稀动物观赏。东汉灵帝刘弘在宫中西园驾上小白驴，“躬自操轡，驰驱周旋，以为大乐”，于是“公卿贵戚转相仿效，至乘辎軿以为骑从，互相侵夺，价与马齐”。大约到了东汉末年，中原地区才开始大量养驴，驴也成为有身份的文人乘骑代步的工具。在卫玠的时代，驴在南方还是个稀罕物（直到今天南方养驴也很少）。
可能是出于对这个“六畜”（马牛羊鸡犬豕）之外新物种的好奇，三国魏晋时期发生过不少有关驴的怪异事情。如《三国志》载，堂堂的东吴大帝，孙权居然用“驴脸”戏谑大臣诸葛瑾，结果被其儿子巧妙破局，留下了“诸葛子瑜之驴”的佳话。《后汉书》载：汝南人戴叔鸾的母亲“熹（好听）驴鸣”，为了孝顺，叔鸾每作驴鸣以悦其母。《世说新语》载，著名文学家王粲也“好驴鸣”，以致在他死后，魏文帝曹丕还让吊唁的人每人作“驴鸣一声”来为他送行等。这些事情在我们今天看来近乎荒诞、滑稽，而在当时却屡见不鲜，足见驴在人们心目中有宠物一样的地位。处于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中，“超级明星”与“珍稀动物”交集，卫玠身上产生这个典故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文人放浪形骸的魏晋时期，卫玠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