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到家里，空落落地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东西，心里老是惆怅迷惘，没有什么使心之水活活地泛起可人的涟漪。

家有三间瓦房，虽不堂皇，倒也别致，印证着故乡的习俗和情爱，也点缀出一种勤劳朴实的花蕾。屋坐东向西，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直直地延伸于南北，后是猪厩鸡埘，后墙丈许支撑着这三间古朴而清幽的瓦房，均开板窗，无花纹雕饰，亦无玻璃透明，门扉一般启合。恰就在南屋的后窗外，一垄翠竹蓬勃而生，数竿绿竹占尽一屋的风水，享尽散漫的肥气。竹高数丈，一律十八的姑娘似的亭亭玉立，叶嫩似水，密而不漏风，顶端竹梢匀匀地曲着，柔柔美美地婀娜着情韵，无风时羞涩地颤抖，有风时轻轻地呻吟，有如仙乐缥缈而至。这是这些竹垄，倒成了鸟雀日玩夜栖的好所在。

儿时的我们贪玩而可恶，想着法子折腾这些鸟雀。夏天就在竹丛里或者树林中用马尾做成活套套麻雀，一套就是十只八只的，或就做了味美佳肴，或就于鸟雀浇上煤油，点着后放飞于空中，看着鸟雀如火球似的在空中盘旋，以至毛被燃尽附地而死，听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而欢呼雀跃。冬天来临，许多夏日里去了大青山避暑繁衍后代的鸟雀因为怯寒而下山了。红嘴相思最多，成群而至，其次是土画眉、雪支鸟子，再次是青堂鸟、金画眉，甚至还有火燕子、山支鸟、喜鹊、花脸等。它们的到来，无疑为我们这些不安份的小孩子增加了不少乐趣。我们或从低檐处窃得瓦，在竹林中的空地上支起瓦扣子，撒上黄玉米，以此勾引鸟雀们上当受骗，经常就在早上或者下午有了彩色的收获。或做了弹弓三五成群地把鸟雀撵得无处脱身，偶尔也有鸟雀中弹而死，也有因飞翔太累气绝而亡的。夜里是最好的猎鸟时机，握一支装上新电池的电筒，去竹林里猎雀或者斑鸠，三两下打不中也不会飞的。这些灵巧的生灵往往在夜里成了我们的火坑里极好的东西，香了我们贪吃的嘴。

以后去了他乡读书，就很少有这种猎鸟的机会，逐渐的也就忘了这些鸟和捕鸟的绝技。以后又辗转在外工作，整天生活在鸽子笼构成的天地里，有电视机、收录机饱了眼耳之福，倒也就感受了现代文明的绝妙。时间一长，厌倦情绪也不期而至，总觉得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妙，电视似乎大不如前好看了，音乐也大不如前好听了。时不时就留恋起乡村花香鸟语的生活来。

前年春节回家。一天饭后打开窗户，就有鸟鸣不绝于耳，先是单单的，渐而杂杂的，继而嗓嗓的，倒在几日中没有听出什么动人的妙处。又是一天清晨，早早地起床，神清气爽。屋后不远的菜地边，一树腊梅正孕花蕾，艳艳的点缀在甜润润的空气中，向阳的一支早爆出了花瓣，好惹人眼目哟。正凝视间，就有鸟鸣不期而至：先是红嘴相思悠长而婉转的对唱，后是花脸清清的鸣叫，再后就是麻雀鼓噪似的抗议，还有其它的鸟雀也按照自己的旋律欢歌不已。渐渐的就混杂起来，轻音乐一般地时而如流水绕过青山，时而如露珠滑落叶尖，时而如春雨洒向菜花，时而如冬雪融入泥土。一切都只能用心去感应。轻缓时有如白衣玉女轻歌曼舞，狂噪时有如暴风骤雨倾盆而至，头被淋得湿了，身旁是千百条小溪淙淙而鸣，只有心却爽爽地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好甜好温馨哟。

以后每天早晨我都不贪睡，早早地起床，看梅花点点，听鸟鸣声声。不仅如此，我还在中午和晚上有意识地听。时间一长，我才真心领悟到这些鸟雀的灵性，稍稍听懂了它们的一些话语。它们不是随心所欲地乱叫一通哩，雄与雌均是根据对方的鸣叫而对应出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是一种对话，是一种情感的交流。不同的时间它们的叫法是不一样的，早上是一种问候和祝愿，中午却是饱食后的一种爱语，对话舒缓而随意，晚上却是极为短促的互祝，没有了早晨的热烈和中午的散漫，而显得比较亲昵。

去年回家，就有很多人大肆猎捕红嘴相思、金画眉和土画眉。很多地方又支起了瓦扣子和马尾套。小孩子捉鸟成为大人夸奖的事，大人捕鸟倒也成为一种活路。小孩支起瓦扣子一次扣一只红嘴相思，大人在屋后的空地上支起竹筛，长长的细绳牵去远远的地方躲藏其身，眼可明视，筛下有黄玉米，亮亮的油油的是一种诱惑。一只进去了，战战兢兢的似有不祥的预感，两只进去了，对几句轻语，心惊压住了，随之三只、四只、五只进去了，欢欢快快地啄食，过一会儿就有了十只或者更多了。只见细绳一抖，全都罩在竹筛里。上当的鸟雀心急如焚，火燎似的这里钻钻那里碰碰，有大手兴奋地一只只捉出放于竹笼子里，卖给鸟贩子，一只一元五角钱。农人挣钱不容易，这是不流汗的松活钱，来得容易，何乐而不为。起初十只八只可得，以后只有三只两只，再后来就来得不易了。难度一大，捕鸟的人就没了，所以，红嘴相思还是没有绝种，远远地在河对面的杂草灌木丛中担惊受怕地飞，似乎叫都不敢大声叫了。偶尔有一声由远处传来，如仙乐般地金贵。声音颤抖得很不自然，好像是被狼叨去了的孩子在呼唤母亲，那份情韵哟总是那么哀哀怜怜的。

山里如果真的没有了鸟语，那山该是多么的寂寞凄清呀！

屋后的竹林里没有了鸟语，家里的三间瓦房一下子就失去了微微活泛的动感，很古很古的像是灰尘封住了一般，竹林也显得枯枯寂寂的没有一点生之美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