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闻行业深耕十四载,面对朋友们“名记”的调侃,我总笑着纠正:自己不过是个“民”记者。这份坚持,源于十四年间心系乡村的采访历程——从泥泞的乡间小道到脱贫后的崭新村貌,我就像扎进土地的老树根,把根须深深埋进农村的土壤里,农民的冷暖、土地的脉搏,早已成为我新闻生命的底色。
“半路出家”的我,深知脚下功夫决定笔下分量。2011年踏入鞍山日报社,白天跟着前辈“偷师”采访门道,夜晚啃读专业书籍“补课”,一点点打磨自己的“新闻筋骨”。前辈们口中那句“当记者要费脚板儿”,起初听着像句口号,直到我第一次走进农村的深山才明白,好新闻永远长在沾满露水的田埂上。
作为专注农村新闻报道的记者,鞍山市海、台、岫三县市的乡野间都留下了我的足迹。而昔日的贫困县岫岩的山山水水尤为牵动我的心。
初次到岫岩,我来到了岫岩洋河镇蔡家堡村,看到的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错落分布,村里道路多是泥泞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坑洼难行。农田里的作物长势不算旺盛,一些村民脸上带着为生计奔波的沧桑感,村里公共设施也比较匮乏,整体给人一种发展滞后、生活气息中带着些许艰辛的印象。此后,我踩着这样的土地,走访过40多个村落。沾满泥渍的鞋印串起的,不仅是贫困的地理坐标,更是无数在苦难中倔强生活的人们。蜷缩在漏雨屋檐下的留守儿童、守着贫瘠土地的空巢老人、在困境中摸索出路的养殖户……这些滚烫的故事渗入笔尖,在笔记本上晕染成深浅不一的水渍,也将“穷”与“苦”深深烙进我对岫岩的初印象里。
然而,岫岩的故事还远不止于“穷”与“苦”还有“难”。2017年8月4日起,岫岩连遭暴雨,特大洪涝灾害引发全社会关注。“雨有多大?农民损失如何?救援进展怎样?”职业本能驱使我立刻奔赴现场。8月5日14时,导航显示岫岩城区到受灾严重的前营子镇无法通行,我一边连线受灾村落,一边焦灼等待。当同事喊出“可以通行了”,我抓起背包如“脚踩风火轮”冲上采访车。
然而行至距仙人咀大桥时,被水毁的桥面又阻断了我们的去路。在大桥边,我遇见一位蹲在桥头啃冷馒头的老乡:“这是第三回来看了,知道进不去,但就是想看看家在哪儿。” 他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新闻人的使命,是把受灾群众的目光,变成千万人心中的牵挂。我迅速用镜头记录下桥边的受灾景象。
无法深入灾区,我转至中学安置点。56岁的赵大哥回忆撤离时感慨:“屯里老人都说没见过这么大的水。”他招呼邻居吃午餐:“四个菜,管饱!”采访尾声,王大哥说道:“水退了去外省打工,但明年还得种地——老百姓离不了土地。”此后一个月,我与抢险人员、干部群众并肩,目睹了岫岩人民在天灾前的乐观与不服输,那是他们最终战胜洪灾的最强力量。
正是靠着这股不服输的韧劲,岫岩大地奏响了蜕变的乐章。2018年新春,当我再次踏入蔡家堡村,眼前景象恍若新生。昔日泥泞小路化作笔直水泥路,青瓦白墙的小洋房错落有致,曾经粪堆遍地的田边立起了分类垃圾桶。更震撼的是,那个连续斩获全国草莓擂台赛金奖的“扶贫草莓”,让村民们的日子甜出了蜜。种植户李宝国站在暖融融的草莓大棚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一边热情地招待前来采摘的游客,一边掰着指头算起了经济账:“11个工人,一年20多万工资!”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比棚内鲜红饱满的草莓还要夺目。这份收入,不仅托起了村民们的致富梦,更成为11个家庭团圆的坚实依靠,让漂泊的游子得以在家门口就业,享受阖家欢聚的温馨时光。
同年4月14日,我在兴隆街道的黄岭村,又见证了岫岩乡村旅游奇迹。黄岭村映山红花开时节,每日十万游客涌进小山村,贫困户尚文静支起手抓饼摊,旺季日赚5000元。她攥着还温热的钞票,笑得合不拢嘴:“多亏你们记者宣传!你们得常来!你们到乡亲家坐的时间越长,就会了解越多的故事。现在我们的收入是一天脱贫,一周小康!”景区入口的烟火气里,我尝到了比手抓饼更香甜的滋味——那是岫岩乡村振兴的蓬勃生机。
此后的日子里,岫岩的乡野仿佛有着无形的吸引力,让我一次次奔赴。清凉山镇的中药材漫山遍野,前营镇的灵芝大棚撑起致富的希望之伞,红旗营子乡的香菇菌棒堆成“金山”……曾经写满“苦”字的土地上,希望的种子正在处处生根发芽。
现在有人问我为啥总往农村跑,我总会想起在哈达碑镇采访过的一个曾经是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小伙子唐文儒。如今他靠网络直播销售当地的玉件,成了村里致富的典型。他见我时会总笑着说:“大哥,你给我发的新闻报纸还贴在家里呢。”原来新闻的力量,不在头条位置,而在能让多少人从文字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又让多少影子长成了活生生的好日子。
2019年12月31日,岫岩正式退出省级贫困县行列。踏遍100多个村落,我终于读懂岫岩脱贫的终极密码:那是李宝国凌晨四点打着手电守护草莓苗的佝偻身影,是尚文静手抓饼摊前"再加个蛋"的热乎吆喝,是唐文儒直播间里不断跳动的点赞红心……而最动人的注脚,永远藏在村民们聊起土地、产业时,眼底跃动的那簇不灭火苗。十四年“民”记路,我不过是把镜头对准这些火苗的人。
如今,同学和朋友仍笑我是 “蹲在地垄沟里采新闻的记者”,我却甘之如饴。因为知道,当双脚沾满泥星时,笔尖才能触到土地的心跳;当把老乡的炕头坐热时,文字才能长出带露水的温度。下一个十四年,我还要做扎进泥土里的记录者,看更多希望在田埂上抽芽,听更多乡村振兴故事在炊烟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