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
当“民宿”回归“民”与“宿”
作为一名常年在城市间穿梭的记者,我早已习惯了快节奏、标准化和某种程度上的“精致疏离”。“民宿”这个词,在近些年被反复提及,它承载着许多人逃离都市喧嚣、寻觅诗与远方的期望。然而,当资本与模式涌入,一些地方的民宿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标准化”的怪圈——设计趋同、服务流程化,甚至连带着乡村本身,也被抹上了过于整齐划一的色彩。白墙变成了彩绘墙,土路硬化成了水泥路,那种不加修饰的野趣与本真,反倒成了稀缺品。
带着这样的观察与些许疑虑,我来到了商南县金丝峡镇的二郎庙村。这里并非声名显赫的旅游热点,没有被过度商业化的标签所裹挟。初入村庄,没有想象中的“气势恢宏”,迎接我的,是恰到好处的宁静,和一种似曾相识的朴拙。
路,不都是笔直的柏油路,有些还是蜿蜒的土路,踩上去有种踏实的柔软;墙,不都是统一刷白的,还能看到上了年头的土墙,带着时光浸润的痕迹;房子,高低错落,依着山势,透着一股自在生长的随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和若有若无的炊烟气息。这,就是许多人记忆深处,那个“老家”该有的样子吧?
我选择了一家当地人自己经营的农家乐落脚,与其说是“民宿”,不如称之为“农家小院”更为贴切。没有繁复的设计,就是干净整洁的几间屋子,院子里种着菜,养着鸡。主人老张夫妇,是典型的陕南山里人,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话语不多,却透着实实在在的热络。没有标准化的欢迎语,见面就是一句:“来啦?累了吧,快屋里歇。”
在这里的几天,我刻意放慢了脚步。消费,确实不高。吃的,是老张家自己种的菜,现摘现做,土豆炖腊肉、清炒小白菜、蒸一锅松软的馍,简单,却透着锅气和人情味。住宿,没有星级酒店的奢华,但床铺干净,夜晚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虫鸣伴我入眠,睡得格外安稳踏实。
更让我感触良多的,是那种久违的“人情味”。老张夫妇待客,没有那种精于算计的“生意经”,更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看我喜欢吃他们家做的辣酱,临走时,张婶硬是给我装了一大瓶;闲聊时,听我说起城里的拥堵和压力,老张只是憨厚地笑笑,递给我一支烟,默默陪我坐着看远山。村里遇到的老人,会好奇地问我从哪里来,然后笑着跟我唠几句家常。这种不设防的、温和的交流,在习惯了保持距离的城市生活中,显得尤为珍贵。
这让我想起了那个深刻的质疑:“对于看惯了城市整齐划一的游客来说,再来农村看同样的复制品,又有什么意义呢?”二郎庙村似乎用它的“不完美”和“原生态”回答了这个问题。它的魅力,恰恰在于它的“土气”,它的“慢”,它的“真”。这种魅力,深深植根于土地(乡土味),也流淌在人与人之间(人情味)。
在这里,我仿佛找回了部分儿时的乡村记忆。夏日午后在树荫下打盹的悠闲,追逐蜻蜓跑过田埂的快乐,夜晚坐在院子里听大人讲故事的宁静……那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在二郎庙的空气里,似乎又重新鲜活起来。这不是刻意营造的“乡愁体验”,而是这片土地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息。
我想,这或许就是“民宿”最动人的地方——它不应仅仅是提供一个睡觉的地方(宿),更重要的是,它要回归到“民”本身,回归到当地的生活、文化和人情之中。经营者不再是抱着“一锤子买卖”的心态,而是将每一位客人视为口碑的传播者,用真诚换取信任,用独特的在地体验培养忠实的回头客。
离开二郎庙村时,我没有带走什么“特产”,心里却装满了沉甸甸的温暖和一种久违的平静。在这个追求效率和标准化的时代,二郎庙村用它的“慢”与“真”,守护着乡村的本味,也慰藉着如我一般,在喧嚣中渴望寻回片刻安宁与温情的旅人。这,或许才是乡村旅游与民宿发展,最值得珍视和坚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