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力人物访谈——彭四平 | 商洛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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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四平,笔名彭叶子,湖北监利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荣获全国五四新闻奖。著有传记文学《记者穆青》《永远的怀念》,非虚构作品《在泥土中绽放青春》《站在湖北看中国》,学术著作《激励心理学》《寻找新闻的向度》等。有小说、散文、诗歌、书评等作品散见报刊。

您的作家之路。

  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经历了一个确立自我意识及寻求文学新变,从而在写作上自我突围的漫长过程。

  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初,十二三岁时在表哥家里读完《禾场上》。这篇小说之所以让我震撼,是因为写的就是我所生活的乡村场景。从此,我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阅读改变兴趣。大约十五六岁,我一口气读完《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小说塑造了16岁女中学生安然的鲜明形象,在她身上一切都很简单、自然、透明,虽然她还有些幼稚,但又那么美好与真诚。作品后面附有“创作谈”,作者铁凝居然不满25岁。读完这篇小说,让我对作家这个职业充满着憧憬。

  如何才能成为作家?我写信向《黄金时代》杂志请教。他们委托广东省作家协会一位老师给我回信:“要想成为一个作家并非易事。首先,要有牢固的基础,其次,要有广博的知识,还要有深刻的分析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如果没有扎实的文字及文学基本功,是不可能成‘家’的。如果你真正热爱文学,那么应该打好基础,即平时多看书,多练写作,坚持不懈,直至向大学文学课程进军。当然,社会实践是很重要的,生活是一切文学与艺术的源泉,要热爱生活,熟悉和理解生活,才能写出好作品。”

  在老师的指导下,我系统地阅读了英国作家哈代的《还乡》《德伯家的苔丝》等作品。同时老师还给我订了一个学习计划,阅读指定的作品提高文学鉴赏水平,通过段落、字词的训练提高写作能力。时间久了,我发现阅读和写作是相辅相成的,阅读促进写作,写作反哺阅读,达到一定的阅读量后,自然就有写的冲动。我的散文被《大学生》杂志首次发表,自信第一次击败了我的自卑。

  不过,没高兴多久,我又陷入写作的痛苦之中,总感觉自己的文字干涩、枯燥,缺乏文采。1994年我就此问题请教汪曾祺先生,他说,作品的美,不在语言本身,不在语言上所表现的意思,而在话与话之间的关系,暗示出多少东西,传达了多大的信息,让读者感觉“想见”的情景有多广阔。

  顺着这个思路,我开始写中篇小说《别一种逃离》。很快,我就进入了角色,与小说中的人物亲密无间、情同手足。他们向我诉说自己的不幸和有幸、欢乐和悲哀、得意和挫折……我和我小说里的人物在一起,倾听他们的诉说,分享他们的欢乐,甚至为他们的命运而伤心落泪。

  通过创作,让我体会到塑造人物,不可能依照自己的喜好,而是人物有自我的命运走向,作者与小说人物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你要和他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又要对他有清醒的认识。

  后来,这篇小说以叶子的笔名在《市场指南报》连载,也许写的是企业改制之争,受到读者的青睐。《中华文学选刊》杂志社还派一名编辑到武汉与我协商,建议扩写部分内容给他们刊登。我在修改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江郎才尽,仅有一点的社会经验,也被屏蔽了,语言严重匮乏,只好作罢!

  于是,我另辟蹊径,尝试在传记文学领域探索一片天地。《记者穆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完成的,被国务院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纪实文学《在泥土中绽放青春》,也被新华出版社出版。此后,还写过《院士的中学时代》的部分篇章,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似乎也是人人写作时代。您如何看待当前的写作环境?传统纸媒是否仍有必要存在,如何生存发展?


  近年来,文学创作的主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何人都可以为自己而发声,不用担心审稿要求、审稿周期,也不用在乎文体的规范、文辞的表达,更不用关心读者的多寡。“作家”从一个专业的名词,变得越来越大众化。同时也面临着唯流量、同质化、跟风化严重,创作精品率不高等问题。

  当然,也有些看似是“业余”写手,具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在纯文学和大众文化领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们擅于将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对生活的感悟,呈现出人与社会复杂的粗粝质感,尽管在语言、结构、技巧上有所欠缺,但并不妨碍他们借文学表达真情实感,以及对社会的独特观察。这种来源于生活的文学作品,浓缩了普通人的生活智慧和巨大的生命能量,见证生活的酸甜苦辣和时代的众生百态,真挚而动人,已成为我国新兴的文艺群体和不可忽视的文艺力量,不仅给当下文坛带来一股鲜活气息,而且还有着可复制性,展现各种有趣的灵魂和复杂的人生经验。

  也许,每个普通人的“文学作品”,都承载了这个时代丰富的细节和饱满的情绪。

  对于传统纸媒,我觉得还是要持乐观的态度。只要阅读的人群在,只要知识消费是常态,大家对其是否存在没必要悲观。未来,纸媒是拥有一个家,或者只是一个房间,那就看如何在变化中找到生存之道,把危机化成机遇了。毕竟在人人写作时代,写作者的数量在激增,他们的作品虽然无法直接登上文学期刊,但新媒体给了他们表达的平台,展现他们生活里的沉淀。如果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这种表达没有与外在的世界产生文学性的连接,那它就是失败的。于是,他们中间就有一些人会转向传统纸媒投稿,那是代表规范、权威的象征。只要文字不死,纸媒就不会灭亡。

创刊于1981年的《今古传奇》是中国通俗文学的高地。如今40多年过去,今古传奇已发展成为拥有9刊1报、几乎覆盖文学全门类的全国文联系统唯一传媒集团。《今古传奇》由季刊发展为周刊,涵盖通俗文学、纯文学、纪实文学、少年文学。您与《今古传奇》的缘分,以及对它的认识与希望。


  我与《今古传奇》的缘分始于十三四岁。那时的农村,课外读物十分罕见,当我在一本没有封面的杂志上读完《玉娇龙》,被那惊心动魄的描写所震惊,里面有衣香鬓影里王府公侯的上流生活,也有滚滚黄沙中西疆马贼的底层社会,这种写法让人耳目一新,我在以前的章回小说里没有读到过类似的题材。

  看了几期之后,找到一本有封面的杂志,才发现《今古传奇》这四个字,草情篆意,劲而不犷,放而不野,散乱中寓工整,奇险中寄安闲的隶书,是我的乡贤王遐举先生手书。欣喜之余,感叹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参加工作后,我也看过《今古传奇》武侠版,感觉刊登的作品跟金庸的小说一样,人物个个栩栩如生,有着鲜明的性格,而不是千篇一律。依稀记得《乱世英雄传》《碎空刀》《夜船吹笛雨潇潇》等篇名。如今“武侠版”休刊了,但其侠义之心从没有改变,并且已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再后来,我被《今古传奇》人物专刊所吸引,这本刊物揭秘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没想到我的女儿喜欢看那唯美的“主编的话”,她至今还能背诵其中的一段:“信仰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未见之事的确据。如果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信仰,都崇尚一些共同的道德,那么,我们的世界必然会是一个和谐的世界。”

  时光荏苒,在我耳濡目染之下,我女儿的习作《回老家轶事》就刊登在《今古传奇》少年文学专刊,并有幸荣获首届光芒少年文学一等奖。

  两代人与《今古传奇》的奇缘,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过目难忘的“今古传奇情”,再次证明了文字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不喧哗自有声的魅力。

  仔细检索《今古传奇》40多年的发展历程,依然是文字内容方面的优势。纸媒的语言规范精炼,经过严格的采编流程,传达的信息正规准确,因此其发布的信息往往更具有权威性。

  当然,如果从盈利的角度来看,生活、财经、时尚类的刊物更有优势,但《今古传奇》价值不在这里,它的价值在于继承了优秀的民族精神、弘扬了传统文化,这是其价值所在,更是其希望所在。

您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写作的关系?

  任何一位作家在写作时,绝不会凌驾于生活之上写一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他们知道,只有朴实的生活才是写作的源泉。纵观当代哪一位作家的经典之作不是来源于他熟悉的生活。譬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张贤亮的《绿化树》、迟子健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等一批优秀的作品,都是他们所处或所经历的生活的高度提炼。

  刘庆邦似乎是一个例外,他对自己的写作,有着多数作家缺少的较为明确的职业定位,那就是“关注工业化、城镇化、市场化这一转型期农民工的生存状态”。

  “职业”在这里衍生出两个概念,一个是业余作家所从事的职业,另一个是专业作家创作的职业方向。前者在工作之余业余写作,后者是从事专业创作。无论作家以何种职业谋生,他们所依托的知识谱系和生活阅历,都会在作品中直接或间接地显现出来。

  以鲁迅和钱锺书为例。鲁迅在《故乡》《祝福》等小说中,我们时时可看到他的生活阅历若隐若现,不过仔细揣摩,发现鲁迅严格控制着叙事的边界,没有将生活中的点滴、杂碎渗透到小说的叙事中,而是过滤掉无用的信息,留下被自身关注的信息,成为写作素材。

  钱锺书的小说《围城》,我们则看到不一样的写作风格。小说的主人公方鸿渐从国外归来,意外收到了三闾大学的聘书,欣然欢喜,满心期待前去,历尽艰险到达后,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另一座“围城”罢了。

  《围城》之所以成为经典,是钱锺书深入到生活内部,用心感受每个“此刻”的普通人与时代建立连接,并以多元的视角,不断观察、体验、思考和创作的结果,他用写作本身达成有效的共振,既提供理解时代和社会的一种知识路径,也彰显文学的丰富可能性。

  故此,我们从鲁迅和钱锺书身上,可以看出,生活、职业与写作是相得益彰,但也有一定的边界,就像芝麻、磨工与香油,唯有把生活中的人、事、物慢慢研磨,才能酿成浓香四溢的香油。

未来计划

  经过多年持续对各种文体进行探索后,发现自己缺乏对生活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想象能力,不擅长写小说。由于想象力的缺失,也不适合写诗。相反,我对写非虚构作品则游刃有余。

  自古以来,我国就有许多文论学说,比如“情志统一说”“动情说”“诗缘情而绮靡说”“性灵说”等。一言以蔽之,如何运用这些理论指导自己的创作。我琢磨着,思考着。我早期的散文是从亲人、故乡等题材入手,虽然写得平和、舒缓,如食橄榄,留有余味,却抓不住味蕾。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就本质而言,是专写好的片段,好的表象,诱导人们沉醉于美妙的理想,忽略了文学不全都是“春和景明”,还有“感极而悲”!

  后来,书读多了,发现散文是以情取胜。譬如《史记》中有些“列传”,本来都是叙事的,但在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片悲愤之情。再譬如朱自清《背影》,实际上它是寓共情于个性,揭示出人伦之大情。好的作家,他们的散文写得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们力求创新,不重复,不窃喜于小巧小技,沾沾自喜,而是创新、创造,在引进、吸收、对比、重构中完成自己的作品。读他们的散文,如饮佳茗,香留舌本;如对良友,意寄胸中。

  近年来,非虚构写作似乎成为文坛的新宠。虽然它不像小说、戏剧那样需要丰富的想象力,不需要虚构人物、场景、情节,也不像诗歌、散文那样抒情,但其难度在于“原生态”呈现。正如书法中楷书的间架结构易掌握,而笔力却要经过长时间的磨炼揣摩才可意会到,如果没有一定的观察能力和领悟能力,很难达到这种境界。

  怎样让自己的非虚构作品“活”起来,我进行马拉松式的训练,曾到古典文学中找思路,同时又阅读当代文学吸取新营养。为此订了许多期刊,包括《今古传奇》《中篇小说选刊》。这种定向爆破的学习方式,就如生物变异,确实能激发出自己想象不到的新思想、新情意、新文章。

  持续提升自己写作能力,目的就是要站在时代的高度用写作回答时代之问。

  记得梁衡老师在讲授“新闻与文学”时说,什么事能激励最大多数的人?只有当时当地最大之事,只有万千人利益其存在之事,众目所注,万念归一,其事成而社会民族喜,其事败而社会民族悲。以前自己沉湎小我之中进行创作,没有领悟到文章中的新思想才是作家生命的增长点。今后,我将围绕大事、大情、大理来写,力争写点有磅礴正气、时代旋律的黄钟大吕式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