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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木口木刻的发明者,却被称为“木口木刻之父”。鲁迅曾评价,是他的“新法进入欧洲大陆,又成了木刻版画复兴的动机”。他就是国际公认的木口木刻版画先驱托马斯·毕维克。如今,他的130余件木口木刻原作和8部原版印制书籍来到了中国。
展览视频 视频指导 吕涛 傅宇 视频制作 秦铭泽
今年恰逢毕维克诞辰270周年,作为黑龙江艺术家国际艺术交流项目,“方寸乾坤·纪念毕维克诞辰270周年英国木口木刻展”日前在黑龙江(国际)版画博物馆举行。展览由黑龙江省书画院(黑龙江省美术馆)主办,黑龙江(国际)版画博物馆、黑龙江省版画院承办,得到了英国毕维克协会、英国木口木刻协会、英国木版教育信托和毕维克故居博物馆的大力支持。
本次展览共展出350件木刻作品,分为以丢勒作品为代表的欧洲早期木刻,毕维克木口木刻插图,十九世纪复制木口木刻,英国现当代木口木刻以及木口木刻手工书、印版与工具等五个部分,生动展示了毕维克的版画创作和英国木口木刻在两个多世纪中的发展。
日前,就展览情况及木口木刻的发展历史与现状,记者专访了展览学术主持、美术家何为民。
首次全面展示毕维克代表作品
展览现场
中国艺术报:“方寸乾坤·纪念毕维克诞辰270周年英国木口木刻展”在同类木刻展中具有什么特点?
何为民:本次展览有以下几方面特点:其一,这是历史上首次在中国全面展示托马斯·毕维克(Thomas Bewick 1753-1828)这位木口木刻大师的各时期代表作品。毕维克是木口木刻版画的先驱,被公认为国际上最具影响力的木口木刻家。本次展览展出了他的130余件木口木刻原作,以及数件毕维克生前原版印制的出版物和原版印制的手工书。这些原创作品为学者不出国门而深入研究这位木口木刻大师提供了第一手材料。
其二,复制木口木刻长期以来被视为缺乏原创性而受到轻视。本次木口木刻展览,从图像学角度,对复制木口木刻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予以重新审视,在世界范围内首次将19世纪复制木刻进行了全方位的展示,展品摘自英国十九世纪有代表性的报刊杂志,如《伦敦新闻画报》等,内容涉及当时英国社会和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
其三,英国现当代创作木口木刻的历史有一百余年,本展览首次在中国将木口木刻历史上各时期重要代表艺术家的原创作品进行了展示。另有部分重要作品因展出空间所限未予以展出。英国木口木刻家协会前任会长彼得·劳伦斯(Peter Lawrence)先生评价说:这个展览在国际上有关木口木刻历史的展览中,是质量最好,规模最大的一次。
展览现场
不同于大多数木刻版画展,这个展览的展品尺幅普遍极小,常常需要借助放大镜观看。但是展品的内容却包罗万象,堪与铜版媲美的刻制技术令人叹为观止。这些作品改变了很多人对木刻版画的认知。
十九世纪木口木刻的刻制工具
配合木口木刻作品,这个展览陈列了数块十九世纪的木口木刻原版,根据毕维克木口木刻原版复制的电镀版,以及十九世纪的刻制工具等。
此外,英国毕维克博物馆专门为此次展览录制了18分钟的视频,由毕维克协会会长介绍了毕维克生平,木口木刻专家演示了毕维克原版的印制过程。
木口木刻推动了工业革命时期图像的传播
毕维克肖像 詹姆斯·拉姆齐
中国艺术报:作为木口木刻的代表性人物,毕维克的创作对后世产生了哪些开创性的影响?
何为民:木口木刻虽然并非毕维克的发明,但他仍被尊为“木口木刻之父”。其原因在于,在欧洲出版史上,自文艺复兴至毕维克之前一直是铜版凹雕版画主导出版插图领域。但因其印制耗时,价格昂贵,印数有限,所以出版的书籍只有贵族阶层可以购买得起。而毕维克及其学徒,运用凹版工具与铅字等高黄杨木横断面镌刻成木口木刻,其精细程度可与铜版凹雕媲美,印数和印刷速度成倍提高。书籍的印刷出版自此变得更为便捷,极大满足了日益增长的平民的阅读需求。图文并茂的艺术形式也使得文化水平不高的人读得懂其中内容。
《四足动物历史》插图-斑点鬣狗 毕维克
中国艺术报:木口木刻所用树木的横断面有着一圈圈清晰的年轮;可否说,木口木刻作品在推动文化的普及与传播方面,成为记录文明年轮的图像“切片”?
何为民:鲁迅先生在《近代木刻选》的序言中曾提到过:“一七七一年,以初用木口雕刻,即所谓‘白线雕版法’而出现的,是毕维克(Thomas Bewick)。这新法进入欧洲大陆,又成了木刻复兴的动机。”毕维克的新法在相当程度上,推动了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图像的传播。十九世纪的英国和欧洲大陆乃至美国,木口木刻都成为书刊杂志插图的首选。可以说,毕维克以一己之力,极大推进了欧洲视觉文化乃至欧洲文明的发展进程。
另外,毕维克本身是艺术家、雕版师与自然史学者,他所运用的是纯粹的版画语言,而非依附于其他艺术门类的复制语言,所以他的作品至今仍然对当代版画家有着深远的影响。例如,本次展览中就有多幅作品直接或间接借鉴了毕维克作品,也有一、两件作品是向这位伟大的木口木刻家致敬。包括我本人也刻制过一幅《向毕维克致敬》的木口木刻。
威廉·卡克斯顿向爱德华四世及王后展示凸版印刷机 威廉·斯莫尔
中国艺术报:木口木刻对中国木刻创作、图书出版产生过什么影响?
何为民:木口木刻在十九世纪中叶甚至更早即被作为印刷手段由传教士介绍到中国。如1858年,美国长老会派遣姜别利(William Gamble 1830-1886)来华主持美华书馆事务。在上海用黄杨木做字坯镌刻反体阳文,再镀制紫铜阴文,然后将此紫铜正体阴文字模锯成单字,镶入黄铜壳子。木口木刻图像雕刻当时被视为西式的黄杨木雕版印刷法。但是由于几乎同一时期引进的石版印刷技术的便捷性,使得极富技术含量的木口木刻并没有在当时发展起来。
创作木口木刻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成为中国新兴木刻版画的一个组成部分。新兴版画运动的代表画家如黄新波、刘岘等都在1930年代留学东洋,在日本学习了源自英国的木口木刻技术,并在回国后创作了一系列木口木刻版画。黄新波在技法上采用的是典型的西方明暗层次法,造型上写实,具浪漫主义特征,受美国版画家罗克韦尔·肯特(Rockwell Kent 1882-1971)木口木刻影响,画面意境具有象征性。刘岘的后期作品尝试与中国工笔线描等形式结合。二者的个人创作都取得了丰硕成果,然而,大约由于材料工具等限制,木口木刻并没有在中国普及开来。
改革开放后,随着对外交流的增多,大量欧美的木口木刻被介绍到中国,很多木口木刻都被以“黑白木刻”的形式介绍到中国,诸如罗克韦尔·肯特,克莱尔·雷顿(Clara Ellaline Hope Leighton 1898-1989)等作品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中国几代版画家。
中国是木刻版画大国,但其中只有少数版画家从事木口木刻创作。天津美术学院在木口木刻领域教学成果显著,培养了一批以杨宏伟等为代表的卓有成就的中青年木口木刻家。近年来徐那、顾秀华、石磊等作品在国际上产生了一定影响。但据我了解,除了刘岘先生为鲁迅等文学作品做过相当数量的木口木刻插图外,木口木刻在中国木刻插图出版领域所产生的影响相对有限。
复制木刻与创作木刻
中国艺术报:在木口木刻中有两个经常被提到的概念,复制木刻和创作木刻,这两种木刻各有什么特点?
何为民:简单说来,复制木刻是在工业印刷技术普及之前所普遍采用的图像复制手段。其特征是画家与刻工、印刷技师分工合作。例如中国古代的雕版印刷,德国丢勒的木刻等都属于复制木刻范畴。19世纪的木口木刻绝大部分都是复制木口木刻或称“贸易木刻(trade engraving)”。
创作木刻是艺术家自画、自刻、自印(或与专业技师合作印制),运用木刻语言进行艺术创作。在鲁迅先生等的倡导下,中国现代创作木刻约兴起于1920年代末。
艾格尼丝·米勒·帕克版画作品
中国艺术报:毕维克之后,在复制木刻和创作木刻领域,还出现过哪些卓有成就的木口木刻大师?
何为民:在毕维克之后,最值得一提的复制木口木刻大师当属法国的古斯塔夫·多雷。在他职业的高峰期,有40余位木口木刻雕版师为其工作。一生所作木口木刻作品达到万余件。而在复制大师名画方面的木口木刻大师则非蒂莫西·科尔(Timothy Cole 1852-1931)莫属。他也被视为“最后的木口木刻大师”之一。
木口木刻在创作领域可谓群星灿烂。曾经创作过木口木刻的艺术大师包括威廉·布莱克,亨利·摩尔。其他重要的木口木刻大师包括:艾格尼丝·米勒·帕克(Agnes Miller Parker 1895-1980)、埃瑞克·吉尔(Eric Gill 1882-1940),布莱尔-休斯-斯坦顿(Blair Hughes-Stanton 1902-1981),埃里克·拉维利(Eric Ravilious 1903-1942),保罗·纳什(Paul Nash 1889-1946),约翰·法利(John Farleigh 1900-1965),克利福德·惠勃(Clifford Webb 1894-1972),克莱尔·雷顿以及莫妮卡.朴沃(Monica Poole 1921-2003)等。当代重要木口木刻家如彼得·劳伦斯(Peter Lawrence)等不一一提及。
木口木刻与出版
莎士比亚悲剧封面设计 约翰·吉尔伯特爵士
中国艺术报:媒体在报道这次展览时,很多都提到“毕维克开创性地将木口木刻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运用到书籍插图领域,使图像的传播自此具有了革命性改变”。其实不仅是木口木刻,整个版画创作都和图书出版关系密切。但是到了20世纪,随着摄影技术、印刷技术的发展,版画和图书出版逐渐发展为两条平行线,虽然有交集,但交集越来越少。您如何看待版画与图书出版之间的关系?
何为民:的确如您所说,今天的版画与图书的交集似乎越来越少。书籍走的是与现代摄影、数字印刷技术结合的路线;版画则主要走的是绘画路线,尺寸越来越大,与油画、国画一样悬挂在墙面上供人欣赏。
《伊索寓言》插图 狐狸与乌鸦 毕维克
其实“图书”二字包含了“图”与“书(文字)”两个部分;英文也有关于“一图抵千文”的表述。说明“图”在传播知识中的重要性。版画因其复数性特点,自产生之初即与图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20世纪前中外版画史在很大程度上是书籍插图的历史。所以版画插图在图书发展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随着工业化程度的提高,自十九世纪末,版画与出版逐渐脱离。英国艺术家威廉·莫里斯意识到了工业化给人带来便捷的同时,失去了美学趣味,让生活变得无趣。因此他和友人发起了“新艺术运动”。作为该运动的一部分,新出版运动也应运而生。艺术家与诗人等合作,创作插图,艺术家亲自刻版,印制手工书籍。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很多艺术家投笔从戎,战死沙场,战争结束后,这一出版运动也宣告终结。1980年代以来,在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版画制作的手工书又有复兴之势,私人出版社兴起,铅字排版,木口木刻原版印制的限量手工书,成为藏书家竞相收藏的珍本书。在英国每年都举办手工书(Fine books)博览会。而木口木刻因其制作精致和耐印等特点,成为制作手工书的艺术家的首选艺术形式。
数字艺术带来史无前例的冲击
中国艺术报:在数字艺术快速发展的今天,版画艺术面临着哪些新挑战与机遇?
何为民:版画的发展一直是伴随科技的进步而发展的。数字技术带给社会的巨变是翻天覆地的。数字技术对版画的冲击也是史无前例的,甚至“版画”的概念也需要重新界定。ChatGPT已经可以根据人的输入指令,例如几个关键词,在瞬间生成新的具有特定风格的图像,包括版画效果的图像。版画家如何应对新的技术,不外乎排斥或接纳利用。艺术劳动是个体劳动,我以为如何应对数字技术,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我钦佩那些“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态度继续传统版画的创作。传统版画的手工刻制与印制是数字技术所无法替代的,而且传统的材料也可以创作出具有时代感的作品,每个创作者的个人经历与情感也是数字技术无法取代的。但对于擅长新技术的从艺者,积极拥抱新的数字技术,利用这个技术来创作艺术作品,拓展版画表现力,或利用新的数字技术来发展传统版画,都是值得提倡的。或许这些人就如球场上的前锋与后卫,目标一致,殊途同归。也如摄影术的发明并没有取代绘画一样,在我看来数字技术不可能取代传统版画。艺术所要表达的是人的心灵,如何以适合个体的艺术形式来表达出个性以及人类共有情感是艺术家需要面对的一个重要课题。
四骑士 丟勒
以版画搭建交流的桥梁
中国艺术报:在推动中英版画交流方面,您近年来做了哪些工作?期望达到怎样的效果?
何为民:我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除个人创作,教学外,一直致力于中英版画交流工作。在全国范围内策划或参与策划了多个国际版画展和海外中国版画巡回展等。2006年在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策划了“1950-2006中国版画展”并出版同名画册。自古及今的文化交融造就了我们今天的多元文化。版画因其复数性特点,可以同时多地举办展览会。西方人对中国版画的了解与中国人对外国版画的了解都非常有限。作为英国木版教育信托的理事,我多年来一直与同事一道,致力于把中国优秀版画,尤其青年版画介绍到国外。作为牛津大学格林坦普敦学院的研究员,我也一直致力于把中国优秀版画的杰出作品介绍给来自世界各地各个学科的学生、学者。作为黑龙江省书画院(黑龙江省美术馆)的专业创作员与海外展策展人,我有幸得到单位的极大信任与支持。我近二十年来策划了多个黑龙江版画的英国巡回展。邀请了英国专家到黑龙江举办木口木刻大师班,并且在黑龙江促成了首部汉英版画词典的出版。
得益于两种不同文化的滋养,我非常愿意做一个版画搭建起来的桥梁。在欧美,版画是最大众化的艺术形式,上至皇族,下到平民,都有收藏版画的传统。版画创作不只局限于版画家,而是几乎每位艺术家的必修课。目前很多中国著名油画家、国画家、水彩画家等热衷于将自己的代表作品变成“版画”,签名编号充当“版画”售卖。实际上这些只是原作的丝网版/PS版、微喷等技术制成的限量复制品或衍生品,与版画无关。原创版画是艺术家根据材料特点,亲自动手,运用版画语言进行画版、刻版、制版等创作过程而印制出来的,自始至终都是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所以我希望通过举办版画展览等形式,让更多的人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版画,让更多的人热爱和收藏版画。
美的东西具有普遍性,我还希望能够通过版画交流,增进不同文化族群之间的相互交融,理解和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