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遐想家乡的地名
中国财经报 2023-03-20 17:19:59

作者:李成

    练塘

一塘碧水澄如练,多好!

一塘碧水似丝织的绸缎。这绸缎由风来织,由雨丝来织,也由劳作不息的乡间儿女来织。

绸缎织成了,就铺展开来,就飘扬出去,就倒映蓝天,就把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蓝天抱在怀里,也把她怀揣的满天繁星聚集到地上来。大地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珠宝箱,那么多珠玉在里面闪烁、跳跃,勤劳的乡间儿女伸手可触、可撷,于是,他们也有了珠翠,也有了精灵,也有了富贵。

还有呢?日月在这匹大绸缎上印下鲜明的图案,让它变得那么鲜艳。无穷的莲叶、水藻,使在水面上走过的每一天都那么簇新,都随着徐徐的风静静地展开、流动,然后存储在某个地方,变成诗,变成酒,变成记忆。

那么多日子逝去,这里便有了浓郁的人间气息。低低的茅舍建起来,路亭建起来,楼房也建起来了;花园建起来,街巷建起来,驿站也建起来了。无数的檐角在石板街上翘首、重叠,往前延伸,清脆的蹄声与车轮声在石板上滚动,叮叮咚咚,似琴弦在花丛深处拨动。那石板街仿佛是人的牙床,坚韧地扎根在大地上,即使缺了一颗、两颗或好几颗牙齿,也总会有人把它补上,甚至会自己重新长出来。

它还是它,还是那个练塘。塘畔有一条街,在繁华与萧条之间来回摆荡、起伏。那塘仍是一泓碧水,柔柔地剪着秋波,柔柔地拨动蓝天,水汽氤氲,使天与地、地与人柔柔地贴合在一起。

就像那水边的一丛灌木,栖息过多少白鹭、鸿雁、鹳鸟,有多少人从这里起飞,飞到外面的世界。而那外头的世界,偶尔也有人像候鸟一样飞来,在这里筑巢、孵蛋、育雏……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得就像大地上的草木,岁岁荣枯兴歇。

    双港

多么奇怪的地名。在远离大江大湖的地方,竟然有一个港口。

童年的时候,它对于我是一种神秘和诱惑——它在我的心里,甚至不啻于祖国的边陲。

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把脚印那么稠密地撒进它的怀抱。整整三年,我把大部分时光都如同日光一样融进这片土地,悄无声息。在某种意义上,我已成为它的一部分。我甚至觉得它也是我与生俱来所依恋的母体。

可是,我依然不明白它何以叫双港。我只知道,长江远在五十里以外。

但有一天,我终于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那是在一场大暴雨之后,我登高远眺。原野无比辽阔,在云天下静默无声,仿佛亿万斯年。毫无疑问,到处都是一片白水,在绿树的掩映下,露出圆镜一般的光亮。忽然,我看见那蓝色的天幕上,矗立着几个人影,那两三个高大的人影交叉、重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船工,并肩站在甲板上。他们手里握着长长的木桨,他们与惊涛骇浪搏斗,与逆流搏斗,与狂风和水怪搏斗。他们挥动着长桨,就像挥动着长剑,消灭水怪或眼前一切阻碍,他们驾驭着大地之舟航行,驶向远方的港湾。

在这一刹那,我明白了“双港”的意义。它延展在一条大河边,而且离长江并不算远。当年长江水就曾来到这里,与它融合,息息相通,后来它也成了长江的一条支流。每次大暴雨来临,更会加强它与长江的联系。

它真的是港口。它是家乡这方圆百里的一个出江口、出海口。它曾经直通长江,也就是说,从我现在站立的脚下竖起一叶白帆,它就可以扬帆直驶长江,漂向远海,最后扬帆天下,到达任何一片水域,访问任何一个部族。

这是多么壮观的画面!多么激动人心的事件!我才知道,这片紧缩于内陆的土地,与长江这么近。江水拨动这片土地,随每一道波涛、每一缕风骀荡,并以此联通世界的每一个集镇、每一种语言、每一种风俗。

于是我常常在想象,在离此不远的河道上,闸门不断地升起与落下,桅杆不停地被竖立与放平,船帆一次次升起迎风,货物如流往船舱里奔涌,各种碰撞与声响的商行里,脚步杂沓,熙来攘往……

可是,这么一幅动人的图画,后来为什么就被藏起来了呢?我来这儿,看到的只有平畴沃野,江潮已远远地退去,我不知道,在人们的梦里,可还会有江边的渔歌唱响?只留下一个地名,一片湿地,给这个地方的一切记忆打上渺远与不绝的涛声……

    月山

它为什么叫月山?

我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虽然这个地方离我曾居住的地方很近。就像在邻村,最多要走过一小块田园,或者我从它的边上绕道,却仍无知无觉,但我知道,它叫月山,或者说有一个叫月山的地方,就在当地某一座历史名城的边上。

我常听到有人说到这个名字,常听说有人从那儿来。但是,对于我,那就像是从月亮上来的一样。对这一个耳熟能详的地名,我始终只有想象。

它是平原还是丘岗?难道它那里布满月亮上的环形山?还是说,它就像月亮一样荒凉?

也许它真的是一座高山,高入云天,很容易就能见到月亮,甚至可与月亮相通?抑或说山高月小,月亮就像一盏灯,挂在它那高山悬崖的天柱上?再不然,就是这里的月光最皎洁,月圆之夜会给这里的山山水水镀一层金、镀一层银,披一袭羽衣,让每一块石木都如雕塑般富有质感且银辉熠熠。它的山涧水流,会流淌出无数的月亮,流淌出银亮亮的月光。哗哗!哗哗!遍山都如响锣一般,发出金属的脆响!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一个神奇的地方。有时候,我想象它寸草不生,有时候,我想象一年二十四节气、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遍地月光。我不记得那里有人住过,只记得有人从它那儿来,也带着一丝神秘的气息。我听人说起,那里曾经开采过矿,那么很可能是银矿,遍地岩石在月辉的照耀下,可以变成叫人屏住呼吸的银锭。

比较确切的是,我知道那里有座小型机场,一座起落专用小飞机的机场,它非同一般,有些怪异,又有些迷幻。

但我总想到,一架小飞机,飞过圆月的面庞,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也留下一些疑云——它是从人寰飞向月亮,还是从月亮飞往人间?

或许答案就在咫尺之间。

(李成,供职于新华出版社。曾在《诗刊》《十月》《青年文学》等发表多篇诗歌、散文,已出版散文集《故乡味》《小沧桑》《岁月深处故乡情》、诗集《水底的火焰》《蝴蝶标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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