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海涛

在京郊的西山上。

遥远的天空，踩着故乡的那片白云，游览那与雾接壤的群山，望山水交融，凹凸有致。错落的峰谷峻岭，有如翩翩起舞的仙女，纤细的小手提着万物花种，散发出淡淡清香。她于这片富饶的山野间撒下千万朵花，从此，繁茂百花在大山里绽放——这就是京郊富饶的百花人间。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进山。

我自幼生活在浩瀚无垠的大平原，踏惯了风吹麦浪的田垄畦埂，看惯了茫茫的青纱帐，第一次走进大山、亲近大山，深深感动于大山的宏伟高大。远望千山纵横，云雾飘渺，这远山近影使我有些胆怯，总怕大山向我倾倒，或是自己被滚落的石头撞倒。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一直往前，还没有到达山岭，我就沉默了。沟涧像被墨色涂染，都是黑乎乎的。山路被运煤车压得坑坑洼洼，过往的车疯狂疾驶，不时有煤块坠落到路上。

突然，前方一辆运煤大车坏在路上，堵住了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急躁的等待，无法用语言诉说，带在身上的水被消耗殆尽，我干渴地望着这座大山。路边那树的枝叶上挂着厚厚的灰尘，这弥漫着的粉尘也使我一直轻轻地干咳，我只能耐心地等待前方奇迹出现。

由于不识路，我跟随一排车，沿着山梁下的河床，向一个没有目标的地方缓缓前行，来到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地方。它在大山山顶，形似一朵盛开的莲花，故称莲花庵。于是，我借机绕道进入了要去的曹家坊村。

当我绕过了一个山村，眼前豁然开朗，像到了天边，触摸到了天上的云，脚下又开着无数朵灿烂的花，让我这山外人大开眼界。我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只知道此地叫百花山。

无心游览大山五彩斑斓的景色。

怀着对大山的景仰，我来此地拜访山里的朋友。那时正是煤矿红火的年代，煤产业给大山人带来富足，也带来矿产资源的浪费和山里环境的污染。

那天，心系悠长，便踏足至大山幽谷深处。

走到鹅卵石砌成的深处院落，斜坡而上，推开半掩的柴门，只见一个幽静的农家院子，平整的菜园里开着紫色的茄子花、白色的蚕豆花、黄色的黄瓜花，颜色交替鲜艳，招呼着来客。

也许几声犬吠惊动了屋里的主人，洪钟般的声音传出：“谁呀？”斜坡的青石板房里，走出一位中年人。我步入小院，与他寒暄几句。主人热情地招待我，坐在小院的石台上，在一方石桌上沏了一杯我从未喝过的黄芪茶。

交谈中，这位山里汉子说出了心里话，吃了几辈子的煤矿要停了，他心里有些酸楚，可又有些欣慰。他直率的话，使我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说，百花山下经过多年的开采，已经成了采空区，人们生活在这里，连喝水都成了问题。特别是村里的有些房子，都开裂成了危房，每到雨季，到处都存在风险。再有就是长期的开采与储运，造成环境污染，漫山遍野的树木庄稼都披着一层厚厚的粉尘，直接影响了五谷的收成。还有就是运煤的载重车辆，使盘山公路不堪重负，大大小小的坑洼不计其数，加上道路狭窄，时常拥堵好几天。

“大哥，那你们怎么办？”我问道。

“政府已经安排好，把村子迁到平原的繁华地区，让村民们融入城市生活。”张大哥答道。

当我回到城市里，心却一直牵挂着那座大山。

有一天，我打电话给老张询问情况，他告诉我，煤矿马上关停了。

老张值完最后一次班，天一亮，就响应号召关停煤矿，拆除设备，封闭开采的窑口。他在煤矿干了几十年，当最后的工人都撤离后，他回头看着黑洞洞的窑口，想着自己把青春都献给了故乡的大山，度过几十年风风雨雨，每天经历着生与死的人生，那个“吃着阳间饭，挣着阴间钱”的时代终于到头了。

随着“轰隆”一声爆炸，煤窑永远消失在这大山里。老张抹去眼眶里的泪水，笑得像个孩子。久违的笑声带着对大山的眷恋，他相信这会带来更大的希望，在这片壮丽山河。

又是一个春天。

那天，他折了一根树枝当拐杖，沿羊肠小径攀岩而上至百花山顶，鸟瞰群山，云雾缭绕，山峰峻峭，心中不免感叹——故乡有如此大美景色，何不在百花山上，开拓出一条文旅融合之路？

老张是位执着倔强的山里汉子，他把想法向乡里作了汇报，获得了支持。他开始探索大山的旅游项目，利用百花山上的自然风光和山涧纯净的泉水，打造出现代旅游度假休闲的避暑胜地。

攀山岩，凿石径，修栈道，引山泉，植树木，扩森林。老张掏出多年积蓄，凭着大山人的韧劲，带领乡亲们踏山寻景，终于打造出矿山修复的一张名片——百瑞谷，取众山纵横，祥瑞缭绕，深山野谷之意。

大山里的路通了，开车到大山深处只要四五十分钟，宽敞的马路拉近了城市与大山的距离。

又一次，我进山调研遇见老张，他一见面就把最美的景色告诉了我，他说在废弃的矿山上有一个“山里有景，景里有画，画里有人，人中有情”的好地方。

沿着山路往上，可以看到山里人为留住开矿的记忆而建的矿山遗迹展览中心，这里保留着当年开垦挖煤的工具，记录了村民们劳动时的艰苦和经历过的危险，它见证了当年煤炭行业的辉煌和现代环保意识的崛起。当步入观景台，眼观周边山峰层峦叠翠，纵横千岭，远山淡雾，浓荫茫茫，远见高低，攀径而上，人入花海。

花在脚下，百花山里开百花。那山坡上开着的红的、黄的、白的、粉的花，美得让人陶醉，但我这个不懂花的人，只能用眼睛看到的颜色去区分。步入顶峰，风景却不同，人在云中，脚下五彩缤纷、花团锦簇。

山在云间仰望，飘渺在刀劈斧削的云峰雾间。一切风景让人眼花缭乱，似在仙境中看茫茫云海，时而沉浸山腰，时而漫过山顶，时而柔似棉团，时而像斑斑鳞状，时而像万马奔腾，时而飘浮不定。

沿山路盘旋而下，周边森林里的植物也随之变化。穿越高大茂密的松柏，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荆条，山坡矮崖上开满无数朵花，像天上掉落的星星，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一潭清澈的湖水里，片片荷叶像一顶顶撑起的小伞，托起雍容的荷花，那粉色的花朵与碧绿的荷叶衬托出一个时代的繁荣。

岸边一家拉面馆消除了徒步的疲惫。一位中年女服务员向我热情打招呼，问我吃什么，我要了几碟当地的凉拌野菜和一碗拉面。此时已过了吃饭的高峰，我便与这位服务员攀谈起来，得知她就是曹家坊村人，住在山下的两层小楼。她说不愿住在城市，因为习惯了山里新鲜的空气，闻惯了山里的花香，总感到在山里住着舒服。

“可是城里有自来水、燃气灶，生活多舒适呀！”我说道。

她说：“城里有的，我们山区都有。我们家家通自来水，家家通天然气，而且还改了原来的旱厕，卫生间就在楼内，和城里没有什么区别。我每天上班的收入比去外面打工还高，晚上吃完饭还能和老人、孩子随时连线视频，我一点儿也不羡慕城里的生活，城里人倒是羡慕我们的。”她满脸透着知足。

一天的走访观察，把我带进了久久的沉思。这里已经不再是满山灰尘脏兮兮的地方，如今山区的自然环境和村民的生活条件都有了非常大的变化，一切都适应了时代潮流。

余晖照在前行的背影上，金灿灿的夕阳映照在这座大山，山间的路是那么宽阔，我越往前走，越感到我们赶上了好时代。

（吴海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北京市作协会员，北京市房山区作协副主席。已出版《吴海涛文集》三卷、散文集《一蓑烟雨任平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