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肖像图，资料图片

作者：刘连翠　

从陕西西安钟楼出发，驱车出玉祥门，在一马平川的关中原野风驰，仿佛戏浪于绿海波涛之间。两岸碧海染金的玉米，喝饱了两千多年郑国渠、白渠的琼浆，孕育出满目织锦。

辗过阿房宫冰冷的灰烬，世界上第一条高速公路——千里秦直道，似一位迟暮的勇士，秉一把古剑直刺北方。伫立于咸阳北五陵原上，见秋风漫卷枯草黄叶，裹挟着雄风霸气，从汉高祖刘邦的长陵扑面而来。辽阔的五陵原南临渭水，北倚九嵕，极目南眺，秦岭逶迤，龙游八荒，一道屏风划分出楚河、汉界。顾盼左右，八百里秦川飞来眼底，车水马龙，风光无限。

最神秘莫过于千古一帝秦王陵。那所向无敌的秦军方阵雄视天下，劲扫六合，威震四海。修直道、筑长城、固边关，声名赫赫；书同文、车同轨、立法典，荫泽万代；广征徭役、焚书坑儒……千秋功罪任评说。诸侯争霸，一股东来的风，瞬间席卷了千古帝业，留下多少谜团。“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激越高亢，掠过咸阳原上一座座高耸的帝王陵寝，吹散了楚歌唐韵，只有一轮清冷的明月，朗照千秋万代功名骨，化作离离原上草……

西行七十公里，我们来到两千年前的古驿站，人们熟知的马嵬坡。

这里有道教鼻祖老子传经布道的黄山宫，北依道教“洞天福地”——莽山。马嵬驿是秦蜀古道和唐蕃古道上，西出长安的第一座重要驿站。据史书记载，东晋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朝廷派地方官马嵬于此处率众筑城，固守疆土。然而马嵬坡因一位奇女子而名满天下。

如今，知马嵬者寥寥，而那位羞花闭月的美人于此香消玉殒，却是无人不晓。她生前贵为皇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死后也不寂寞，幽幽一缕芳魂，享尽了痴情男女的惋叹歌吟、络绎不绝的人间烟火。我站在贵妃墓前，面对君王手植的古槐思绪翻涌，似闻佳人手攥白绫时万箭穿心般的失声痛哭！

那年，皇家骊山行宫灯火辉煌，羽衣霓裳曼妙舞，古乐袅袅仙人醉。皇家贵胄的谒见中，四目相对的瞬间，回眸一笑百媚生！明朗稚气的玉环，令多情君王魂牵梦萦。

佳人太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事太离奇，牵动多少文人思絮：“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然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危难之际的西风道上，玄宗回马，佳人气绝。马嵬坡前，三郎终于背弃了玉环！南国鲜甜的荔枝，怎化得尽黄花落地无情死的悲凉……皇上落魄，无力诛杀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却把乱了朝纲的罪名，轻轻地推在弱女子身上，这怎不叫香魂舞长袖，长恨绕星河？

当我走进散落在古籍中的历史，见史书上写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令六国粉黛黯然失色的美丽，当数天子所独具。诗人吟诵着爱情的诗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马嵬坡果真有爱情吗？一千两百多年前，在那个血色黄昏，八尺白绫随风飘起，在那棵年年开满雪一样繁花的古梨树上，美人的香魂，如烟缕般飘向寂寂星空。历史烟云诡谲变幻，舒卷流散，滚动串串惊雷，吟诵绝情的理由——“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高祖李渊开创了大唐基业，从初唐贞观之治到中唐开元之治，一系列励精图治和名臣辅佐下，大唐帝国的经济、政治、文化艺术全面发展，达到了辉煌的巅峰，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耀眼的文艺复兴时代。

四夷宾服，万邦来朝，风华绝代的大唐开元盛景，文化艺术极度繁盛，社会思想开放程度之高，中国历代王朝难以企及。

然而，开元盛世在羽衣霓裳与胡旋舞的美妙旋律中，渐渐消解。安禄山，由一名罪犯成为手握重兵的三镇节度使，不仅觊觎着贵妃的美貌，更觊觎着大唐的江山。

玄宗执政后期沉迷享乐，罢免张九龄，任用李林甫、杨国忠等奸佞小人，奢靡之风盛行。玄宗听任奸佞仗势骄横跋扈，祸国殃民，朝纲纷乱，国力日弱，在边境的诸次战事中，白白损耗了巨大国力，于是安史之乱爆发了！这位多情帝王失去了美人，也失去了江山。

玄宗即位之初，勤勉于政，任用贤臣，整饬吏治，崇尚节俭，把唐王朝推上极盛。四方朝贺，山呼万岁中，君王沉醉于温柔乡不再早朝，奢靡之风渐起，随着兵戈血腥，煌煌大唐几近倾覆！

安史之乱总算平息了，美人被弃荒野，与萋萋衰草为伴，一直未迁葬进陕西蒲城金粟山的泰陵。生而同衾、死亦同穴的盟誓，天长地久终成儿戏，只剩下幽恨绵绵无绝期了。

美人善歌善舞、长于音律，还是一位不错的诗人。不知为什么，只有一曲《赠张云容舞》留世：“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其他诗作，却如谜一样消隐于渺渺星河。

玉环是一位美丽的女子，一位才华出众的女子，她无意于朝纲政务。假如她不曾邂逅玄宗，那么唐史上就少了一段精彩华章，她会与寿王李琩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然而，她幸运到极致，也不幸到极致，遭受了残酷的刑戮。

史迹茫茫，八百里秦川道上，回荡着别样民声：马嵬坡不相信爱情……

（刘连翠，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风铃叮咚》《心语如丝》《战争——永远的灾难》等，多篇作品获奖或选入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