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孔晓宁，你相信什么？她说我相信我做的蚕丝被。
我问她在等什么，她说我在等一个春天。
生活总要继续
2022年12月1日，河南省汝州市邢村，气温零下4摄氏度。
晚上7点左右，孔晓宁时隔数周后再次出门去超市采购生活物资。今天的孔晓宁难得奢侈一把，购物袋里装着两三斤猪肉和孩子吵闹要的零嘴。在这个本应忙碌的日子里，孔晓宁感到难得的放松。
自2019年经营“好运莱”蚕丝被后，孔晓宁的生活被塞得满满当当，如分秒不差的闹铃将在下一秒作响：6点半给一家七口做早饭，7点半到8点是喂蚕的黄金时间，然后开始做蚕丝被，约莫12点趁择菜的间隙歇口气，吃完饭又得继续赶工……
然而，这一切的忙碌，在3个多月前戛然而止。“村里通知说有感染新冠的，让大家先居家不要乱跑，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孔晓宁回忆道，村里来了很多志愿者，都是一群娃娃。“你说，谁不是家里的宝？”
10月9日，田地里的桑树还在生长，布谷鸟刚刚叫了起来。饭桌上的早餐依旧是蒸馍、黄豆酱、咸菜和稀饭。
“一斤蚕蛹往年平均可以卖到10块钱，200斤就是2000块钱。2000块是一家七口大半年的鸡蛋钱、一年的猪肉钱、过年的新衣服钱，又或者是从早忙到晚，缝缝补补一个月才能赚到的蚕丝被钱。”孔晓宁盘算着，吸了一口气，把思忖很久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家现在都没什么东西吃，缺蔬菜和粮食。我想把自家店里剩下的200斤蚕蛹都捐了，给咱们村的人和志愿者补充下蛋白质。”
孔晓宁爱钱，也很吝啬花钱。
“从小我家里比较穷，老家原来是土砖盖的房子，一共3间屋子。直到哥哥结婚才重新翻修了一下。我8岁的时候，经常被要账的人堵在家里出不来。”孔晓宁的语调很轻，“你可能没法想象，这些事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2011年农历十一月廿八，孔晓宁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从初见到结婚，孔晓宁只花了19天。陪嫁是一台电脑、一辆电动车、一个柜子还有两只皮箱。
出嫁前不久，孔晓宁被告知母亲患上了宫颈癌，她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初中毕业后，孔晓宁就开始打工。那时候，一个月赚1000块钱全都给母亲治病。打工时，孔晓宁想着以后要赚更多的钱，却发现赚钱太难了。“借钱，更难。”她叹气道。
眼下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该花的钱必须花，该做的事也必须做。捐蚕蛹的事家人虽然都没说话，“我知道他们都同意。”孔晓宁说。
“幸福”是蚕丝被的全部
2019年，村里号召大家发展蚕桑养殖业，政府给蚕桑户提供5000多块钱的专项补贴。在专家的指导下，孔晓宁和丈夫宋来运开始学习种桑养蚕。第二年，夫妇俩决定做蚕丝被经营，店名取作“好运莱蚕丝被”。
2022年年初，平顶山市张阿姨从市区乘坐公交车到邢村，为即将出嫁的女儿订做蚕丝被。经过反复比较，张阿姨订做了四斤和六斤两床蚕丝被。看着孔晓宁和务工阿姨拿着一根线，从这边到那边，中间不截断任何线，就能缝织出方方正正的被子，张阿姨觉得格外踏实。
“一根线不断，意味着白头偕老。”孔晓宁笑着说。
随着订单的增长，孔晓宁自学开设了个人抖音账号“汝州好运莱蚕丝”。在她的抖音账号里，蚕丝被的全部主题是“幸福”。不论是为新房增添物品，还是为女儿准备嫁妆，抑或是远方游子为农村的老母亲购买一床被子……每条留言、每个ID、每个订单背后都有鲜为人知的故事。
孔晓宁的直播间人数虽然不多，但一根网线、一部手机，让物理距离“看不见了”。她觉得自己与他人、与世界有了“链接”。
“有很多顾客给我留言，让我和家人多多保重。有些订单来不及发出去，他们也不着急，留言说让我方便后再发货。”孔晓宁眯着眼睛看向窗外，“人生的路越来越宽了。我突然觉得人活着很简单，就是为了那股彼此间互帮互助的劲儿。”
看上去，这像是一位农村女性自然生长并获得人生主动权的故事。但事实上，孔晓宁的人生轨迹几乎与乡村振兴的进程严丝合缝联在了一起。
2021年2月，在北京市朝阳区，一块名为“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的老牌子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牌子——国家乡村振兴局。在乡村振兴元年，众多互联网公司成了乡村振兴的生力军，各种助力乡村振兴的计划接踵而至。截至2021年底，全国农村网商、网店有1632.5万家，带动农村就地创业就业3600万人，当年农产品网络零售保持两位数增长。
这些，孔晓宁不曾听说。她只知道，早些时候，治病的钱曾让一家人“揭不开锅”。而今，因为一根网线，她有了与母亲不一样的人生。
“我妈妈这辈子没有盖过蚕丝被，也很少有出村子的机会。但我从来没听她抱怨过。”再谈到母亲时，孔晓宁已经平静了很多。“所以人啊，在任何艰难的时刻，都要向前看！”坚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
在丈夫宋来运眼里，孔晓宁爱笑，生命力顽强，踏实肯干。做蚕丝被久了，孔晓宁常常腰疼。她总想着要趁年轻时多干点活，多赚点钱。“没什么艰难，也没什么抱怨，还是打起精神做事来得实在。”
“生活哪有容易的，只是这些年有点苦尽甘来。”宋来运哽咽地说，“晓宁跟着我辛苦了，受罪不少。以前，想吃苹果、香蕉都没有；现在，日子好过多了；我再努力努力，将来给她买个金手镯，再在城里买套房子。”宋来运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