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秋生/文

铁锚

孤独地一掷！

那穿透海底的力量，贯穿于生命中不会凝结的遐思冥想——宁愿折断高傲的头颅也不去追求所谓的虚名。

没有一个安定的家，今生注定要投入水的怀抱。

没有笙歌彻夜、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忏悔，没有“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的体悟。

海燕矫健的身影在头顶招摇，纯情的鸽子从山峦之巅呼啸而过，在羡慕和惊叹的目光中，穿透狂暴的肆虐，显示强悍的形象——保一方平安，撒一路祝福。

水龙头

孤独地站立一隅，成为四季不败的风景。

静静地挺起坚硬的脊梁，把金玉良言浓缩在一条耿直的肠子里，终日冲洗人世间的尘埃和污垢。

任岁月镀一层昏黄的寂寞，把灵魂悄悄藏入大地的怀抱，逃避风花雪月的诱惑，所有的憧憬与渴望在岁月的劫难中凝固成一段斑驳的记忆。

看不见金黄饱满的麦穗，看不见山川河流、村庄人群的拥挤，更看不见天空的流霞系着七彩的情丝，听不见鸟雀欢唱，听不见号啕大哭，听不见歌唱爱情、呼唤春天。

只有袅袅的炊烟在你面前轻摇舞姿，只有锅碗瓢盆汇成的交响曲时时让你陶醉，只有红男绿女嫩滑的手指一次次抚摸你无言的额头。

永远缄默无语，永远是滋润生命的通道。

围墙

每当我打点行装、系好鞋带，推开门窗外出闯荡时，你便如年迈的双亲，伸出苍老褪色的手臂将我紧紧搂抱。

每当我用深情的目光眺望群山的雄姿、天空的流霞时，你便如冰冷的蛇身盘绕在我的周围，把我推回祖辈温暖的怀中。

我看不到山外的世界、城里的高楼、拥挤的人流、紧锣密鼓的节奏组成的画面，我听不到青春的躁动、相思的呼唤、情侣的喁喁私语和涛声的咆哮……

你这温暖的怀抱啊！孱弱了我的躯体，磨平了我的棱角，挡住了我的视线，绊住了我的脚步。墙内墙外混沌一片，我对苦难的泥沼和幸福的花朵都浑然不觉。

我该何往？

茫然之中，我渴望雷电，渴望雷电的刀锋划破这牢固的囚笼。

刀锋划过之后，是无边的自由和永恒的天地，放牧着一个强健的我。

影子

总是在太阳爬上头顶，用幸福的温暖淋浴我的五脏六腑时，他悄悄地躲藏起来，不愿分享我的快乐和辉煌。

总是在寒星冷月孤立我时，他勇敢地站出来，替我分担一份无言的寂寞与凄凉。

走在寂寞的旷野上，走在幽暗的深巷里，走在残阳如血的西风古道上，影子一直忠诚地陪伴我，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寸步不离地守护我羸弱的躯体和游荡的情思。

任凭岁月匆匆，风沙茫茫，影子总是一声不吭地追随我；任凭华发满头，皱纹满面，影子总是年纪轻轻、精力充沛地保护我……

我仿佛觉得，所有不幸的日子都被他悄悄镀上一层保护色。

古井

它清澈见底，永远给人们带来甘甜与喜悦。

它夏凉冬温，始终连接大地奔腾不息的血脉。

它水波不兴，笑看人间繁华更替的几度春秋。

容不了的秦时明月，盛不满的唐风宋雨，逃不掉的蓝天白云，走不远的日出日落。身披青苔织就的仙衣，细数岁月的喜怒哀乐，演绎人间的悲欢离合，任凭众生评头品足而不屑言语。

没有奔腾不息的磅礴气势，没有咆哮翻滚的威风八面，没有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壮观气象，只有一旁姑娘少妇捣衣杵的鼓点时时弹奏心中的相思，激起千年的波涛，只有壮男健儿手提木桶奔走如飞的身姿唤醒你心底的高傲，只有南来北往的莺燕悄然降落，陪伴你度过孤寂的日子……

永远默默无闻，永远是生命的源泉。

（全秋生，笔名江上月，作家、编辑。供职于中国文史出版社。已出版散文随笔集《穿过树林》《北漂者说》等）